“看,我找到什么宝贝了。”
山盼转身,宿容朝她看去。
她脸上表情明显兴奋,带着笑意,一双眸子亮晶晶看着手上的……
一根长又直的细树枝。
她试着挥舞几下,只觉自己倒真有点像那些潇洒肆意的浪子侠客。
“那些大剑客不是会什么折枝做剑吗?”山盼一边甩着树枝一边问宿容,“宿容你也会吗?”
宿容沉默片刻,才回道:
“应该会。”
“我都没见过呢,等雨停你去外面展示一下。”
山盼十分自然地命令他。
宿容则点点头,“好,你先玩一会,等肉烤好了我再喊你。”
他话才落下,山盼立即不满道:“我没玩。”
宿容没回她,但山盼看着宿容,只觉得她好像听到了宿容笑了一声。
很轻的一声笑。
几乎听不见看不见的笑。
山盼睁大眼睛,一边拿着手中树枝一边朝宿容靠近。
“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问完山盼立马后悔了。
现在提起这件事不就是在让宿容想起之前的那晚吗?
那颗毒也不知道他还记得吗……
宿容静静望着她,那双摄人心神如画般的眸子似乎是要将她看穿。
“额,我出去透下气。”
山盼呆不下去了,选择逃避。
“好。”他点头,又道:“刚刚我确实笑了。”
山盼闻言,脚下一顿,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快步出门。
原来如此。
宿容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背影。
是那颗剧苦的药丸的作用吗?
是毒吗?
让他心绪不宁,容易冲动,有时神智模糊,恍惚间还会产生幻觉的毒吗?
那拜师宴上的两瓶酒中的毒莫名对自己失了效,却让他接连产生幻觉好几日。
而且都是有关情/欲方面的幻觉。
导致那几日他根本不敢靠近她。
他知道这种毒是什么,但想必她对他是不屑于下这种毒的。
应该是她下错了。
倒让他借了它的运。
宿容坐在火旁,烤着鸡,思绪飘飞到门外那人上。
望之……
情之一字她不懂,他也只是半知半解。
她复杂又胆小。
温水煮青蛙虽有用,但总会有人贸然插足,她也许会一直选择他,因为她对他与他人不同的态度。
在她眼中,他是不同的。
但总要有人先踏出一步。
不,九为极的话,他会踏出九步。
她施舍他在原地不动就好了。
如果她愿意主动靠近他,哪怕是百颗千粒苦毒,他自然是甘之如饴。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吾之蜜糖彼之砒霜。他和望之,怎么不算是一种天赐姻缘。
宿容低笑一声,在明明暖色火光的映照下,倒显出几分幽异诡谲。
他抬头去看灰暗破败的佛像,结着蛛网,却依旧慈眉善目,垂眸普照众生。
神佛在上,愿她爱我。
……
“望之。”
宿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混合着雨声残响,山盼站在屋檐下耍着树枝的动作一停。
她偏头看去,宿容手上正拿着那只烤的鸡,外表亮着油光,散着热气,向她传着隐隐香气。
“可以吃了吗?”
山盼边问边靠近宿容。
“嗯,进庙吧。”
“噢。”
山盼回了他一声。
……
“宿容你信佛?”
听到她的疑惑,宿容处理佛像上灰尘蛛丝的手一顿。
“嗯,信佛。”
山盼认真啃着手中的两个鸡腿,对宿容的回答产生了怀疑。
按她印象中的信徒来看,宿容信佛不应该来的时候就搞卫生吗?
但思来想去,山盼还是对宿容的行为表示尊重。
嚼了几口鸡肉,她又想了想。
信谁都没有信自己好。
等吃完肉,山盼实在无聊,又想出门,抬头看去,庙外的雨已经停了。
“宿容宿容,雨停了!”
“……嗯,停了。”
宿容拿手帕擦了擦手,看着门外不禁有些失望。
他更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
但目光投向她,她明显欢快起来的模样又让他心生欢喜。
“宿容宿容,你快点来,不是说给我展示折枝做剑吗?”
她不满的声音响起,宿容下意识回她。
“好。”
……
他没有折枝。
只是用了山盼的那根细树枝。
从树上自然掉落,本该消融于天地的一枝,此时在二人手中有了不同的走向。
他身着墨衣,高高束起的发随风飘逸。
手轻握着那枝,枝如游龙,游刃有余游走在竹木树从间,树叶哗哗作响,迎合着暮色,也映入她的眼中。
山盼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二人不过才十八年华,最肆意的时候。
倒都像可怜虫一样度过那些年。
看着看着,她又记起自己之前的想法。
她对话本子中、说书人口中那些折枝做剑的行为很是看不起,很是讨厌。
折的枝它们有它们本该的归处和家,偏偏那些只顾着耍威风的人要将它们折下来。
她很幼稚她自己也知道,但她不想改。
宿容没有折枝倒是令她有些惊讶,还有就是她的刻板印象被打破了。
原来耍威风和耍威风之间是不一样的。
没实力的那叫做装腔作势,有实力则叫做高手风范。
宿容倒有几分高手风范。
但没她有范。
山盼乐呵呵笑着,看着宿容渐渐停下手中动作归于平静。
“宿容,教我练剑吧。”
宿容反而一愣,只觉她这句话是句玩笑话罢了。
“我倒不需要你教什么绝世秘籍,教我基本的东西就好了。”
山盼想着怎么让自己更和善些,也就没去注意宿容的反应。
她改变想法了。
她觉得她当时莫名其妙的执着有点傻。
有一个大剑客在身旁给她自愿当仆人,她应该把他所有的好东西都掏光才行。
“……好。”
宿容轻声回答,长睫轻颤,心绪不平。
她是认真的。
惊喜和后怕涌上来,惊喜她愿意让他教她剑,后怕他如果把心中所想说出口、质疑她会如何。情绪交织,让他想紧紧去抱她,将她牢牢拥在臂弯里。
只不过她一定不会答应的。
情毒在那日过后,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选择了忽视。
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脑中闪过无数能够接触的双人剑法,一时只觉心跳如雷,轰鸣声令他眩晕。
耳朵传来的热度一时让他有些心慌。
她会不会看到?
她会有什么反应?
但现实令他失望。
她只是看着他手中那树枝发着呆。
宿容攥着树枝的手力度大了些,恨不得将它摁碎。
一根树枝难道比他更好看吗?
更值得她看吗?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山盼忽然出声,宿容淡淡却很快回道:“等明日吧。”
“哦,我先进去了。”
山盼说完连忙进了庙,脚步很急。
宿容望着她,一时有些难受。
他又被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她为何如此之急?
她难道在想其他人?
但宿容没有推测错。
山盼确实在想其他人。
她回到自己的行囊旁,急匆匆找着什么东西。
她怕再不走心虚就要被宿容看出来了。
糕点,干粮,盘缠,药瓶,草药……
一件又一件的东西被山盼翻出来,但翻到干干净净都没有翻到山盼想要的东西。
山盼绝望。
为什么那么大的行囊硬是没一张白纸。
在问蝉山庄时,她那日一气之下,思索出一个绝佳的计划来报复魏奚止。
她让杀手来试探魏奚止,不至于杀了他,就是试探几个人能让他死,再让他受点不大不小的伤。
花了她不少的银子。
想到宿容最近的老实和愿意教自己剑法,山盼就止不住地心虚。
应该,可能,大概没什么事吧?
而且要是宿容死了,那就是他技不如人命中必有一劫罢了,况且她只是试探。
就算他要死了她会救他的。
何况是他逼自己,看到她那一面。
他没死都是她对他的宽容大度。
山盼想通了,也反应了过来,顿时觉得自己所做是对的。
她又重新乐呵呵将东西塞回去。
……
月华如水。
二人隔着不远的距离安然入睡。
第二日,他们处理好庙中东西继续朝着正道盟赶去。
……
远山如黛,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
青翠的山峦层层叠叠,近处苍郁,远处空濛,一直延伸到天际与云海相接。
一条碧溪自山谷蜿蜒而下,水色清可见底。溪畔野花烂漫,两匹骢马悠闲踏着步子。
两马上的二人则细声交谈着。
“宿容你来过这里吗?”
山盼问他。
微风拂面,带着夏的暑气,也将宿容的长发吹动着。
他本就白的脸在日光下仿佛在发亮。
真真正正的白得发光。
美如画中仙人的人近在眼前,山盼一时有些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他在偷笑。
“没有,第一次来。”
他轻轻回着她。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和我的家乡感觉也没有差很多。”
山盼看着周围山水人家,下意识感慨。
“家乡?”
宿容状似无意问道。
“不知名的山窝窝而已,没什么好说的。”山盼扯开话题,想了想道:“我从前觉得一辈子都活在家乡算了,一次契机下我离开了家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山盼扯了扯马绳,马儿顺势停下。
她跳下马,低头看着脚边的各色花儿,又缓步走到溪畔,伸手往里面晃了晃。
溪面被她的动作惊动,溅起水花。
山盼不禁一笑。
“家乡好,但我也想到我没去过的地方去看看。”
宿容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边,他垂眸看她,“嗯。”
他想陪她一起去,千山万水都在一起。
“哎呀,我离家太久了,看到这里就忍不住有些情不自禁说出这些话,宿容你不准笑我。”
山盼故作不开心道。
“我不会笑你的。”
他回她。
山盼没有去问宿容的想法,她只是看着溪面出神。
她确实想魔山了。
魔教和魔山是不一样的。
她想魔山的老老小小大家了。
想魔山的狗子和它的一窝崽,不知道它们还认得她吗。
想魔山的杀猪大婶,许久没听她的唠叨,她也有新的故事讲给她听。
想魔山的她的毒,她的花花草草。
她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