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狂风骤雨发了疯般催打着窗檐,夜风如同鬼啸一般,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竹林处的一座小茅屋,此时灯火通明,门户大开。
从屋内直至门口,一摊污血蔓延开来,直到融入屋外的泥水之中。
“我要杀了你们!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道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撕破雨幕,随即又被倾盆般的暴雨掩埋其下。
“嘿,白哥,这小丫头喊着要宰了我们呢。”几个蒙面的男人站在堂中,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嗤笑,随即一脚踢开脚边浑身血污的躯体,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少年此时早已不成人形,鼻青脸肿七窍流血,右腿以违背人体常理的角度扭曲着,进气多出气少。即使这样,他还是拼尽全力爬行到幼妹身前,试图护着她。
不远处就是已经断气的双亲。满目绝望之下,他只能用力将额头扣在硬湿的地板上,砰砰作响。
“别……别动她……求求你们,放过她吧……”少年已是力竭,苦涩的喉间勉强挤出几个不成型的音节。
身后的小女童不过五六岁,双眼满是惊恐,小小的面颊上满是泪水和不属于她的血迹。
她身上是娘亲新做的衣裳,用了绵软的碎花布料,上面绣了她最爱的小梨花。可此时这身衣裙却破烂不堪,那枝初绽的梨枝被血污糊满,早已看不清模样。
“阿兄……”望着身前兄长的模样,小女童伤心欲绝,伸出手想要将他眼角的血块拂去。
蒙面几人中为首的是姓白的男人。他站在之后,看着眼前这副兄妹相顾的景象,示意其余几人让开来,随后走上前来,蹲下身,打量起这少年。
“倒是个称职的兄长。”男人眉眼微弯,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向前伸出手。
“咔——”像是竹枝断裂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沉闷的软物倒地声。
“阿兄!阿兄——”
男人起身,似是十分爱洁,颇为嫌弃地擦拭掌心的血迹。
“只可惜,太没用,太没用了……”像是喟叹一般,男人轻声喃喃道。
随即他将目光看向那小女童。她小小的身躯晃晃荡荡,像是要坠落一般,但很快沉定。双眼充红,其中满是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汹涌恨意。她猛地举起脚边散落的柴刀,往他的腿脚砍去。
可蚍蜉又怎能撼树。其余一人眼疾手快,只是一掌就将这孩童击倒,“哐当”,那柄柴刀又落了地。
修行之人的一掌,便足以击晕一个凡人,更别说这稚嫩孩童。
霎那间,女童的右脸便因这一击,已经高高肿起,乌黑一片。口鼻中满是鲜血,污了一脸,此时已经暂时失了意识。
“收拾收拾,走吧。”为首的男人发了话,其余几人便开始收拾残局起来。男人将那女童抱起,进了雨幕之中。
剩余几人草草处理了地上的血迹和尸体,随即施了个术法,便丢入这茅草屋之中。
狂风骤雨中,却忽的凭空生出一片滔天火焰。
漫天火光,使天空暂如白昼。火焰跳动与茅屋其间,疯狂地吞噬着这一切。只不过几刻,这座茅屋便烟消云散。
过往年岁,往日笑语,只需一把大火,从此这片土地只留下了一片灰烬,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轰隆——又是一声惊雷乍起。
窗棂被狂风拍得砰砰作响,如同鬼魅索魂。
蔺观铃面色惨白,心跳如雷,濡湿的额发间满是粘腻,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只着单衣,坐在床榻之上,望向窗外的狂风骤雨。
院落中攀爬的朝颜花被打得七零八落,溅满飞起的泥水,可怜至极。
一往淡漠的神情终究还是破裂,她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身躯忍不住地颤抖,从心底而起的汹涌恐慌笼罩了她。
比起从久缠的噩梦中惊醒,现在更让她心神不宁的是内府中那道不易察觉的伤口。
作为修道之人,她再了解不过自己的身体。
前几日在深水窟那一战,她与那蜃妖久缠,难舍难分。最终她被蜃妖的毒刺狠刺腹中,她便咬牙趁机袭击它暴露出的命门,才侥幸战胜。
虽不是致命伤,可那蜃妖常年居于极寒潮湿之地,长久以往,便进一步强化了它自身的寒毒,寻常解毒之法无法根治。
身上皮肉伤已经逐好,可隐疾才是最为致命。
如今的她,如同一口破烂的布袋,不管怎么往其中填补,都是于事无补。
蔺观铃作为长衡派外门弟子,已经是筑基上层,算是外门弟子中数一数二的。
可现在的她只能堪堪维持住境界,甚至隐隐有往下掉的趋势。
接下除掉蜃妖的任务,也只是为了报酬中有助于突破的气生丹,用来协助突破筑基。
旁人都以为她是贪财之人,为了委托赏金才会如此不要命。但蔺观铃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提升修为。
不是为了飞升,也不是为了财权,她只想要拥有足够的实力,到达能够被所有人敬畏的境界,以及,杀光所有她所怨恨的人。
“怎么办……”
她不可能停下,也绝不可能停下。
一旁的银剑感受到主人猛烈的情绪,随之轰鸣不止,剑身上的红线在其间闪烁不已。
她侧目望向那柄与她连接心境的银剑,顿觉荒谬。
可笑的是,那蜃妖竟然是一把天生地养的神剑。那日这蜃妖刺入她腹中后,不知为何与她连接了心脉,成了她一直求之不得的本命剑。
这算什么?老天给她开的玩笑吗??
她心绪难平之时,本命剑似是感受到她的汹涌情绪,缓缓靠近她试图安抚。
蔺观铃眼神一凛,银剑便弱弱地推后几步,剑身之上的红线也随之弱了几分,默默地退回了原位。
长夜漫漫,她已无心再眠。
敲开暗格,一本被翻阅过多而多有磨损的古籍显露出来。尽管对书中内容了然于心,但她还是下意识翻阅其来。
直至翻到某一页,她忽然停了下来,指尖在一行字样上摩挲。
“可修补内府,重塑筋骨,突破桎梏。”她忍不住轻念出声,轮到下一句却让她噤声——那是描述修习这道法之人的下场。
这样的后果,她正能承担?思绪杂乱,“砰”的一声,她闭上了书。
罢了,先赢了选拔再说吧。
……
天光大亮,她如往常一般开始穿衣,梳洗。出门之际,她犹豫了几刻。虽是不愿,除了以往惯用的那把铁剑外,她还是带上了那把蜃妖剑。
今日不同以往,长衡派的主殿热闹非凡。
今日便是百年一次的内门弟子选拔大会。对众人来说,得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无异于一步登天。
人满为患。蔺观铃来得不算晚,却还是被人群挤在了外围。人群熙熙攘攘个不停,四面八方而来的推涌使得她只好暂退至离人群较远的地方。
大多数人并不是为了参加选拔而来,只为看热闹。
一是内门选拔有入试门槛,参与者必须为筑基及筑基之上的外门弟子,由此便筛选掉了大半人;二是外门弟子能够参与的大型活动屈指可数,而内门选拔算其中一个;三为掌门长老与内门弟子作为评委也会参与其中。
自始以来,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的日常教习并不相同。外门弟子均是在长衡派的侧殿之中统一由教习长老教导。而内门弟子便是由自家师尊单独教导,各长老自成一峰,其门下弟子也居在各峰之上。二者条件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吃大锅饭的人自然会好奇开小灶的人是怎么样的,蔺观铃也不意外。她环抱着剑,遥遥看着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几人。
这几人都是内门弟子,与众人闲聊以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楚师兄楚师兄!这次选拔还是以往的方式吗?”
被人群围在其中的俊逸青年微笑着回应:“不错,仍是抽签分组进行比试,胜者将会晋升到下一轮,直至最后名额。”
“长老们都会来吗?”
“除了掌门尚在闭关,各长老都会临至。”
“那今年的开场还是楚师兄你和白师兄吗?”
楚秋苦笑道:“今年便不是我了,白师兄仍是的。”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下,一袭琴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随之远方传来几声鹤鸣。
“各长老到了,选拔即将开始,大家先落座罢。至于开场另一人是谁,你们便自己看罢。”楚秋笑着与众人摆了摆手,便与其他几人回到了观众席。
众人接连落座,不过几刻便安静下来。
伴随着仙乐鹤鸣,
其中一位鹤发长衫的老者起身上前,开始宣讲选拔规则。
“此次选拔仍旧沿用往届的选拔方式,每位弟子抽签来进行分组。一对一对决,胜者便进入下一轮。”
“选拔的最终名额,为十名。其中五名为对决胜出的最后五位,剩余五个名额便由各长老论资质自主选择。”
此话一出,众人心下了然,心想不就是靠关系走后门?
往年也有这样的规则。但不过最多塞一两个世家公子小姐,众人虽是不满但也不能言几何,现如今却直接占了一半的名额!
席上已经渐渐有了不谐之声,门中几位长老高坐之上,神情不变。
“若有异议者,上前来。”主持长老沉声道,随即众人便感受到从上而来的威压感,几刻间大殿便恢复了寂静。
蔺观铃也感受到这股威压,是一股不由分说的压迫感,像是巨石压住了心脉,使人喘不上气来。可她眉眼沉静,自始至终没有任何情绪转变。
“既如此,便开始吧。”主持长老挥袖离场,随后众人才从这无形的威压之下解放,默默松了口气,此后再无异声。
楚秋负责抽签的事项。他抬手念决,便凭空出现一道纯白法阵盘旋于问道台的上空。
“符合条件的参选人员只需抬手动念便可抽签,诸位加油。”说完相关注意事项之后,他又附上了几句玩笑话,场内气氛才算是又活跃了起来,众人之中有忙着抽签的,猜测哪几位最有胜算的,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赌究竟是哪几人能走到最后。
待楚秋落座之后,一旁的少年调笑道。“你这大师兄,当的还真是称职。”
“唉……”楚秋佯装出一幅身不由己的难为模样,“我不来做,又有谁来做呢。”
“不说这些了,马上就该你们去做开场试了,见凌呢。”楚秋瞥见一旁空落的座椅。
白术抽出佩剑缓缓擦拭。“他?不知道上哪去了,自从那次从深水窟回来后他老是心不在焉的。”
“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平日对这些毫无兴趣,前段时间破天荒地说要上开场试。”
楚秋笑而不语,三人自小一同长大修习,彼此知根知底情谊深厚,自然也是知晓彼此的习性。而这段时日纪见凌的动作他也都看在眼里。
此时正是晴雪怒绽的时节,空气中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他抬手拂去茶盏之上的花屑,细细品茗。
也不知道是何方人物,竟能让这铁树开花。
楚秋嘴角笑意更浓。这还真让他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