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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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洒入殿中,模糊了棱角。

    对面冷冷淡淡的面容,敛去了那一贯似笑非笑的神情。他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光滑的杯盏,指骨顿停,仿佛捏住了猎物七寸之地。

    目光从杯盘狼藉上移开,君泽扫过她一眼,道:“若我说,与我无关,你信吗?”

    信或与否,事实都不会改变。

    若芜缓缓弯唇,诚实地道:“不信。”

    意料之中的答案。君泽盯着手中杯盏,声音无任何情绪,他道:“多此一问。”

    若芜本没指望他好好回答,只是觉他这人说话横冲直撞,兴许不屑于欺瞒。

    既已无话可说,她便下了逐客令,“小仙这便安歇了,君泽大人,请回吧。”

    君泽眉目挣扎了一会儿,终是不敌指令,便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却顿了顿,他回首道:“只说一遍,你不信也得信,不论你那仙师大人是何境遇,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待他离去了,若芜埋桌捂住了脸。

    妄想从他嘴里得到澜青的下落,是她异想天开。

    当年仙云派人潜入万妖山,绘出原先那版已毁坏的《妖山堪舆图》,澜青自然是牵涉其中,可仙云未曾用这《妖山堪舆图》侵害过妖族,不过是以备制衡之用。

    这便是君泽所指的咎由自取吗。

    何其狂妄。

    碎沙尖锐,海风咸湿。

    幽黑海岸边,小巴蛇委屈巴巴地质问她,为什么将它丢弃?那小巴蛇转瞬匍匐盘踞成一条巨蛇,不由分说,一口将若芜生吞入腹。

    浑身被猩红蛇壁包裹,热液顺着脖颈流下浸透衣衫,分不清是汗液还是胃液。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身躯,手背传来一阵温热黏腻。

    狭窄腹腔中,空气浑浊腥热,呼吸几乎就要困滞。

    在窒息的前一刻。

    若芜猛地从梦中惊坐起,额间见了汗。

    原来是天光大亮了。

    这日一早,君泽又在她殿中蹭食。

    殿外獾妖上前通报:“君泽大人,在无影窖发现外族人混入。”

    獾妖呈上一枚玉佩。

    若芜瞟一眼,低头喝羹汤。她可没打算偷听什么事务机要,是他自己撞上门来的。

    君泽扫了她一眼,拂了那枚玉佩,对獾妖道:“知道了。”

    他用完餐食,一言不发便离去了。

    若芜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话。

    那玉佩是仙云之物,不过却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枚玉佩,几乎人人都有两三块。不知是哪位潜入的仙官如此粗心大意。

    牛婆将空碗撤下,晃着碧色的小巧鼻环,她惊喜道:“差点忘记了,今日十五,正是无影窖开门日,婆子我也得去置办些行头了。”

    若芜听牛婆讲起,才知晓这是个什么地方。

    原来无影窖是妖界全境最大的集市,每月十五便是开市之日,为期三日。无影窖为妖界群山与都城万妖山连结的内部通道,群山各族皆可借此道往返都城,流通各族繁杂的物品,亦有人借此时机,举家迁入都城,从此落脚定居于万妖山。

    往来妖商妖客来自于妖界群山,这无影窖定是消息灵通之地,或许能探到澜青的消息。

    若芜跟着引路枝走到妖市。

    表盘上的指向枝便开始摇摆不定,她来过这妖市一趟,却不知这无影窖入口所指何处。

    正想逮只妖问一问,却见妖市酒楼旁,有一颗干枯老树。那树干不过两人粗,树后竟一股脑蹦跶出来七、八个形貌各异的小妖。

    这般稀奇古怪景象,周围妖族之人皆司空见惯。

    若芜眨巴眨巴眼睛,收起引路枝。

    她绕到树后一看,果然是颗空心树干。稍一思忖,便抬手掀起垂落的枝条走了进去。下了十几步石阶,便听见鼎沸人声从不远处传来,随即眼前一片开阔。

    这枯树干内竟别有洞天。

    目之所及,方圆五里宛如一个浑然天成的庞大的地窖。到处都是席地而坐的小妖,在地上随意铺开布摊子,摆上玲琅满目的货物。此处便是无影窖了。

    “仆勾山的食人花有人要吗!可吞人骨残渣!”

    “来喽来喽,尧山的五色玉!琼玉!瑶碧玉!各色玉膏应有尽有!”

    “……”

    “九头蛇蛋!至尊蛇蛋!阴勺山镇山之宝!”

    至尊蛇蛋都敢拿出来卖,这些妖民皮肉还是太结实了。

    若芜满头震惊地逛了半圈。

    各山小妖乱七八槽编排着叫卖词,既怪异又滑稽。来往妖群中不乏兽首人身之类,杂七杂八的卖家更是络绎不绝。无影窖此地,确比上头的都城妖市热闹百倍。

    想起从前在典籍上看过,那浮光兽喜食玉膏,若芜便从小妖那买了些五色玉,收入袋中。

    这一路并未遇见可疑之人,又闲逛了几处,一身柔筋脆骨便有些吃不消了。见不远处围坐着一堆闲散人,便凑去找空歇脚。

    银发老树头坐在一堆矮桩中间,被一群小妖围坐着,正绘声绘色地讲故事,身旁放了个枝篓子,偶有妖民往里头撒些财帛妖币。

    这老树头倒是身兼多职。

    一把年纪了还如此热衷经营志业。

    老树头捋着白花花的胡子,慢悠悠道:“说到那浮光兽,也是可怜呐!”

    若芜一听是关于浮光兽,停下脚步,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就地一蹲。从一旁贩果子的小妖摊子上,兑了袋果子,边听边啃。

    老树头:“这浮光兽本是净泽灵兽,为圣洁灵光之地所孕育。不知几年几何,竟有三只浮光兽寻泽来到了妖界孚玉山留居,可见妖界地盘灵气颇丰,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混沌下流。自打孚玉山来了浮光兽,此山的灵气愈加澄澈充盈。那些年,在孚玉山开出灵智、聚成妖丹,化了形劫的精怪更是数不胜数,只可惜啊!可惜啊!”

    老树头装模作样的放了个钩子。

    “可惜什么呀?”双膝盘在矮树桩上的小萝卜童子,顶着两个发髻天真问道。

    “浮光兽又搬走了?”另一个小蘑菇童子猜测。

    老树头呷了口茶,摇摇头,继续道:“可惜妖族之类心智单纯,一根筋最易被人利用。孚玉山百年的安乐,终是被一个外族人打破了。那外族人觊觎孚玉山之泽日益丰盈,便偷偷扮作妖族男子混入孚玉山,趁其不备生生射杀了那三只浮光兽,吸尽浮光灵泽,增己修为。从此孚玉山便再无浮光兽了!”

    “啊!不要啊!”小萝卜童子捂上了耳朵。

    “是哪族之人这么坏!”小蘑菇童子喊道。

    老树头嘘了一声,向上指了指,意不可言说。

    上面还能有谁,自然是君泽挂在嘴边的上天仙界之人。

    听完这出戏,若芜恰好吐了颗果核,嘴型无声比划了一句:“胡说八道。”

    且不论前面那些谣传,只最后一句“从此孚玉山再无浮光兽”便是胡扯,她分明昨日才见过一只浮光兽。

    -

    那老树头捧着一筐枝篓子喜滋滋地满载而出,才钻出无影窖的枯树干入口,头上的老树杈就被人揪住一提溜。

    若芜把他提溜到角落里,放在眼前左晃来右晃去。

    瞧了几眼,沉声喝道:“好你个老树头,竟诓我去囚山!哪有什么狼妖聚集,分明只有一座吃人的美人窟。”

    老树头看了一眼来人,老脸一皱。

    “哎哎哎,仙子且听我说,哎哎哎——”他捂着头喊道。

    若芜又吐了颗果核,道:“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

    老树头愁眉苦脸道:“那囚山确不是狼妖老巢,可架、架不住那狼妖爱去美人窟寻欢呀!运气好的话,自、自然是能遇见不少狼妖,哎哎哎——疼!疼!”

    若芜笑意盈盈,语气却是瘆人,“那倒是小仙运气不好啦?”

    老树头:“老身绝、绝无那个意思呀!”

    信你个老树鬼鬼。若芜用力一按,将他卡在土地里。

    若芜:“你且说说,为何污蔑天族射杀浮光兽?”

    老树头:“这、这……确是如此啊!老身没有说谎!”

    “那你如何解释,那孚玉山仍有浮光兽踪迹。”若芜又一把揪起老树杈。

    “哎哎哎!仙子有话好说,好说!”

    松了松手劲,若芜懒洋洋道:“说。”

    老树头:“故事嘛,自然是要夸大一点,只是掺杂了那么一丢丢!”老树头比了个一丁丁的手势,又道:“浮光兽确是被射杀了,最后只留下一只小浮光兽嘛!况且,自那以后,万妖山才开始封山设界,护都城命脉匿踪于妖界群山之中,这是众所周知的嘛!”

    这话倒是有几分依据。

    但若芜还是不信仙云人会因妒忌妖界灵泽充盈而射杀浮光兽。但两族偏见也不会因一两句吵闹而消散,当下便不再争辩。转而问道:“近几个月,可有外族人出现在无影窖中。”

    老树头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眼睛里摆明就是几个大字:你就是外族人呐!

    若芜横眉一竖。

    妖王的仙妻是个不好相与的,且君泽大人一向护短。那老树头只得老实道:“别说近月,近几年老身也只见过若芜仙子一人呐。”

    见他语气诚恳,若芜便松开了手。

    若不是来人伪装的太好,便是这老树头老眼昏花。

    老树头缓了口气,“不过纵是有外族人出入,若是藏匿的深,自是不易叫人发现。便如若芜仙子这般食了蛇香丸,匿去澄澈之息,若不是老身此前见过仙子,今日也当仙子是寻常妖灵。”

    若芜闻言有些莫名。

    昨日回了崇吾殿,她便已吐了蛇香丸,这会儿哪还有蛇气。想着便揪起衣领,低头一阵猛嗅。

    清甜冷泉,丝丝蜜意。

    是殿中熏香之味。

    君泽从无影窖出来,便见若芜蹲在老树头面前乱嗅,一副小狗寻食的模样。

    眉头微沉,道:“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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