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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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其说是坠入,到不如说是被拖进湖。

    入水的瞬间,若芜睁眼向湖底望去。

    纤长不见底的水草叶拖拽着她的脚踝,将她往湖心深处扯去。

    片刻功夫,水下成片的白玉浮渐渐现眼前,渗出的玉膏被湖水稀释,形成一层薄浆,散着浅淡微光。

    那水草叶似是察觉若芜没有挣扎的意图,放松了缠绕的力道。

    直到若芜完全沉到了湖底,脚底踩到了柔软的淤泥,几片水草叶如触手般围上来,在若芜身上左探探、右挠挠,闹得她一阵痒,又不能笑,憋着气胸肺有些发闷。

    这水草许是常年得玉膏滋养,开出了灵智。

    几株水草叶如顽童般围着若芜,缠来绕去地嬉戏打闹。

    若芜屏着气息,腮帮子鼓作一团,缓缓地拨开满身好奇的水草叶,水草叶便顺从地让开了路,她往白玉堆积的地方游走了几步,忽觉脚踝一紧,方才放松了警惕的水草叶,又卷了上来,将她拖回原地。

    手臂和腰间和脖颈处也缠上了水草叶。

    若芜越是挣扎着离开,水草叶便卷的越紧。

    她只好停止移动,轻柔不断地抚摸、拍打身上缠绕的叶片,替它舒缓紧绷的叶脉。安抚了好一会儿,水草叶终于一点点放松了下来,松开了力道。

    但仍然松垮垮地缠住她的小腿。

    随时控制她的行动。

    以免惊动水草叶,若芜十分龟速地划着水,朝着那片白玉游去,嘴角冒出一溜气泡。

    这片白玉通透光泽,映得湖底柔光焕彩。

    照理说,这白玉产的玉膏虽不是罕见名贵的玉种,却也是滋养灵元的,可这湖底却连一只活鱼游虾都没有。

    若芜慢吞吞地游走到白玉堆附近,薄浆随着水流漾开。许是玉膏常年堆积,此处的水温暖发热。直觉小腿间的水草叶紧了几分,若芜便又停下动作等待,视线扫过水波朦胧的湖底。

    忽见一块光泽黯淡的白玉,不似周围那些柔亮。

    脚下水草叶仍拽得紧紧的,她摸出折青,笔尖划动,勉力在水中绘了条绳子探去,将那颗白玉四方系住,往回拽。

    那颗白玉却有灵般挣了开。

    若芜想是折青毫毛将断,幻出的绳子也不大利索了,聚了灵力又将绳子探去,多缠绕了几圈,才开始往回拽。

    不料才拽了两下,那白玉又抖动着挣脱开,往淤泥处沉去。

    如此奇异之玉,不得不探。

    湖底淤泥翻腾,涌起灰沙,白玉竟将绳子炸成了碎屑。

    若芜不禁汗颜,这几撮毫毛当真是不大灵光了。

    气泡顺着鼻腔和唇边咕嘟咕嘟往上冒,肺中奇痒难耐,她蹙眉凝神,正要再绘一条绳索,却见灰雾中腾出一条青色蛇灵,尖刺獠牙,迎面飞射而来。

    瞬间至眼前,她挥手一划,折劈去一道水刃,蛇灵闪身避开。

    还未看清蛇灵避去何处,那脚下一歪,水草叶突然收紧,发力将若芜拽回,她被迫猛然退离那片白玉堆,背后数条茎叶纵水袭来,霎时缠漫全身,将她包裹进叶片中。

    虽隐约知晓只要不挣扎,这水草自会慢慢松开,但她此时肺袋空虚,不由得胡乱拨了几下密密麻麻的水草叶,叶片果然卷的更紧了,连面颊都包上了一层,本就停滞的呼吸,连吐气孔都被挨个堵上。

    活像颗绿森森的人形大粽子。

    若芜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掌心运了一股灵力,正要将这些顽皮水草劈开,忽觉面上一凉,遮面的叶片被人掀开。

    君泽那双漆黑的眸子,邪佞无情地瞪在眼前,水中飘荡着风情万种的墨色长发。

    有他在的地方总是寒气逼人。

    周身湖水凉了几分,水草似对他的触碰没什么兴趣,被剥离了几片茎叶,便渐渐松解开。

    若芜唇边的气泡咕噜噜越滚越大,眼前这人看样子不是来杀人灭口的。她眯着眼,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抬手,揪住君泽的衣领,直往唇上按去,唇间一片冰凉。

    送上门的肺袋。

    不用白不用。

    唇齿被粗鲁踹开,君泽眉头蹙起,狠戾之色一闪而过,手上却仍不慌不忙地剥着大粽叶。

    小气泡挨着紧贴的唇,滋溜溜的滚了上去。

    待他剥的差不多了,若芜也灌满了空肺,胸肺间的不适感稍得抑制。她不由得捏住君泽下巴左右瞧了瞧,这家伙没长腮啊。

    君泽偏了偏头,一脸不悦。

    爪子被甩了开,若芜没所谓地顺势朝他胸口一推。

    挡道。

    没瞧见身后阴沉得吓人的脸色,若芜直接往方才那白玉下沉地方游去。白玉几乎没入淤泥底下,只露出个光秃秃的顶。

    身后寒流涌来,她索性也不绘绳索了,提着折青一记一记的丢水刃。

    果不其然,挨了几记水刃,那白玉里忽地蹿出了一道蛇灵,缠绕着白玉转了一圈,盘踞而上,朝着若芜呲牙吐信。

    若芜拽了拽后边阴森森跟来的君泽。

    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蛇灵,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接着比了圈,拍拍自己。

    她若无其事地指点江山,一副是兄弟就替我两肋插刀打头阵的模样。

    水底下,君泽黑黢黢的脸开始扭曲。

    若芜以为他一定不肯干这大义灭亲的事,尤其还是帮她干。正要自己动手捉蛇灵,却见一股漩涡自君泽掌心聚起,幽幽朝蛇灵覆去。

    蛇灵掉头又要隐入白玉。

    若芜劈了两记水刃过去,那蛇灵两面受敌逃无可逃,猛地被吸入漩涡中。

    君泽捏出那条蛇头,却不是捏在七寸之位,因那蛇灵竟是只半截断尾蛇,无可辩七寸之位。

    那蛇灵被揪住无法逃脱,断尾仍撕心裂肺地扭动不止。

    若芜伸手想接过蛇灵,却见它突然间双目眦裂,竟自断生魂,化成水雾消散了。

    若芜眨巴眨巴眼。

    一时呆住。

    她没想到君泽竟看懂了她的手势,更没想到他如此六亲不认地捉住了蛇灵。若芜丝毫没有始作俑者、借刀杀人的自觉,装模作样打了个惊恐不已的寒颤。

    君泽脸更黑了,揪住她就要往上游。

    若芜连忙掰开他的手指头,指了指那块白玉,朝下潜去。

    唇边的气泡又开始滋溜溜的蹿起来。

    胸口一阵冗沉闷堵。

    仿佛要冒芽了。

    若芜托起那块白玉,向上游去,白玉比想象得更重一些,压的她浮浮沉沉。

    君泽见状直接将她捞在身旁,一并提了上去。

    岸边没看到瑶容儿的身影,不知溜去哪里了。若芜连滚带爬摸上岸边,白玉一放,跪在地上狂呕了几下,然后浑身湿漉漉地像死猪一样瘫在草地上。

    肺里好像长草了。

    在水下屏息,她从没像今日这般拥堵憋闷过,贪吃有罪。

    君泽站在一旁,也是浑身湿透,瞪着脚上一滩人,脸青一阵白一阵。

    “阿泽,若芜仙子,你们这是……下水共浴了?”

    眼前多了双白靴,头上传来扶柔的声音。

    什么潦草之词。

    若芜瘫着地上,没力气扶额,拉了拉扶柔的白衣边边角。

    扶柔看了眼对面眼梢发红的君泽,不着痕迹地避开,温声道:“若芜仙子,你没事吧?”

    “有事。”若芜皱着苦瓜脸,推了推那白玉,道:“扶柔,劳烦你了,这是我选的相换之物。”

    这次再拿不到鬃毛,干脆跳湖得了。

    扶柔见状不疑有他,蹲下身来拾白玉。

    “且慢!”若芜突然撑起胳膊坐起来,提起折青,断断续续描了三遍,一面“鱼影显踪”符图才成了形,反笔拍入白玉。

    那白玉中显现出一副缩存的骸骨。

    马骨鹿角。

    还有半截断尾蛇骨。

    与君泽对望一眼,扶柔道:“这是浮光兽的遗骸。”

    若芜应了声是,把在湖底遇到蛇灵的事与扶柔说了一遍,想来这马骨头颅中嵌着的半截蛇骨,便是守玉蛇灵的原身,这蛇灵许是那蛇妖的亲信。蛇妖剖丹之后,没来得及毁去嵌有半截蛇骨的遗骸,便就地藏匿于湖底,蛇灵倒很忠心,本是一缕残魂,却靠这湖底玉膏和生灵为食,残存至今。

    扶柔点点头,道:“多亏了若芜仙子解开这道封印,我这便将这存骨白玉送还给幼兽。”

    若芜说完这通话,得到了答复,又瘫了下去,估摸着扶柔很快就会带着鬃豪回来,当下思绪放松。

    听见扶柔踏水而去,若芜嗅了嗅潮湿的青草味,感觉肺中的草开始消腾下去了,稍稍舒了口气。

    趴了半天的身体忽然被扳了个面。

    淡淡的冷泉清香飘入肺腑。

    君泽不由分说开始剥她的外衣。

    若芜一掌拍开他,捏住领口,“你做什么!”

    君泽:“你打算这么躺一夜?我没兴趣替你收尸。”

    若芜挑眉:“你管我?”

    这湿答答衣衫不便收进乾坤袋,她便索性不换了。

    君泽似笑非笑:“仙官大人,我还没有新婚丧妻的打算。”

    若芜嘴角抽了抽。

    肺部闷窒,仿佛又开始密密麻麻长草,一阵呕吐感又要涌上来,动都不想动了,两眼一闭,作势一摊,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随口道:“剥剥剥,随便你剥。”

    空气凝固了半晌。

    而后,风声停滞了。

    渐渐响起外衣被一层层剥开的窸窣声。

    若芜像条咸鱼似的被翻来翻去。

    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带着一丝柔和凉意,不期然撞到冰寒的指骨,若芜被凉的皱眉嘶了一声,下一刻便被裹上了件干爽衣袍,鼻尖盈着冷圈清香。

    风声再次穿梭在林间。

    撞得树叶婆娑。

    呼吸变得清新畅快起来。

    “你们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们先行回崇吾殿了,方才路上遇到了只狼妖,耽误了些时辰,若芜仙子,尾鬃已取到。”

    扶柔递了个白匣子过来,转眼看向一言不发的君泽,道:“阿泽,怎么这般火气?很热吗?”

    从地上爬起来,若芜收好白匣子,抬头瞧了瞧瞪她的人。

    君泽别过眼,气得两眼发黑,脸色暴戾地跟见了鬼似的。

    火气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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