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惊险的决定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远处的东西变得模模糊糊,总是不由自主地眯着眼睛,我变成和咪琪一样,近视了。好几次,我因为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回答不出问题来,而被老师责怪上课不认真听讲。勋子老师找我谈话,他让我尽快告诉家里给我配眼镜,不然会影响到后半学期的学习。
母亲一再叮嘱我要注意保护视力,还时常让我以读到大学都没有近视的姐姐为榜样。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家里要钱配眼镜,这无疑又会增加家里的额外支出。一想到这我就很自责,后悔自己不应该半夜看书把眼睛熬坏,最糟糕的是三门理科成绩依旧不见起色。近视加上月考成绩不理想,我的心情变得很低落,更苦恼的是,面对即将到来的分科选择,我依旧拿不定主意。我独自趴在长廊的石栏上望着远处出神,往日清晰无比的操场、人、小树林此时在我眼里变得浑浊不清,看得我瞳孔酸胀。
“这上面的风真舒服。”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人声。
是吴昊,我赶紧擦了一下眼角。傍晚放学后,他要么和张纹在小树林里练歌,要么就是在琴房里练琴,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很明显,他看出了我刚刚哭过。
我拒绝了他的纸巾,被他看见让我感到有些丢人。吴昊弯下腰,用纸巾轻拭掉残留在我脸颊上的泪珠。“干嘛躲在这里偷偷哭。”他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我才没有哭。”我躲闪不及,心跳莫名加快,“风太大,我眼睛进沙子了。”倔强与自尊心使我假装着去揉眼睛。
吴昊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别揉,手上很多细菌。你现在近视了,更要注意眼部卫生。”
我怀疑他的身体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电流,不然我的手怎么会这么麻。吴昊向我解释,他是担心我的近视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得快点戴眼镜。我叹了一口气,告诉他我想向勋子老师申请调到前面第一排的座位,这样比坐在后面能看得清楚一些。
“不行。”吴昊脱口而出,“你得戴眼镜才能解决近视的问题。如果是因为钱,我可以......”
“不用。”我打断他的话,这份随意说出口的好意让我自尊心受挫,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吴昊之间存在很大的差距。很多时候,我也想像韩婷婷那样总能无忧无虑地出现在他面前,但我没有办法做到。我转身要走,吴昊伸手拉住了我,向我解释他并非看不起我,只是想尽可能离我近一点。
“李小蓝,我知道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吴昊的眼里装着些许的忧伤与失落。
我为自己的敏感与自卑而感到惭愧、内疚。但理智告诉我,我和他总不能一直待在同一组,同一个班,甚至是同一间学校,我们总会有分开的那一天。这一次分科,我们就有可能选择不同。
“那你会选哪一科?”吴昊问我。
我摇了摇头。从成绩来看,文科是我的强项,但大家都说读理科将来会更有前途。我想知道他会选文科还是理科,吴昊很轻松地耸了耸肩说都可以,他不偏科,没有我这种忧虑。我预感我们两个下个学期就会分开了。
“我们来赌一把吧,就像六年级的时候我们打赌你会不会考上定中一样。这次,就堵我们会不会选到同一科。”吴昊向我做出拉钩的手势。
提起这事我就生气,这个当初爽约的家伙,还敢和我打赌。我说他这回肯定输,到时候可别又跑了。
“不会了。”他的眼神很坚定,似乎胜券在握,足以让我相信我们会一直走到高中毕业。
两周后,勋子老师召开班会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张表填写选科意愿,这次征集只是针对重点班学生,关系到我们能否直接进入下学期的重点班。面临抉择的时候到了,很多同学陆陆续续写好并将纸对折交给了勋子老师,我却迟迟不敢落笔。
“还有没有同学没交?”勋子老师在台上问。
吴昊举手示意说:“我还没写好,麻烦老师等一下。”他回过头来问我是不是还没决定好,为了不让我落单,他特意在等我。
我深呼一口气在表格上写下那两个字。当表格交上去的时候,勋子老师看了一眼我的选科,瞬间皱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以他对我成绩的了解,无疑对我选择理科的决定感到诧异,感觉我是闹着玩一样。第二天,勋子老师把我单独叫到教室长廊外面谈话,聊的正是我选理科这件事。
“李小蓝,你这样的成绩怎么会选理科呢?”勋子老师无奈地摊开双手问我。
“我问过高年级的一些师兄师姐,他们都说读了理科将来好找工作。”
勋子老师长叹一口气,说我平时头脑很清醒,但在关键时候怎么会犯傻。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读理科不一定能保证将来就能找到好工作,读文科也不意味着没有出路,这些都属于学科偏见。我要做的是扬长避短,在自己擅长的文科领域里下功夫,对将来考大学才是最有利的。他说学科主任综合分析了我的成绩,如果我坚持要选择理科,是没有办法直接升入理科重点班,这意味着连带下学期学校给予我的重点班贫困学生生活补助也会受到影响。更有可能,以我的理科学习能力将来连二本大学也考不上。每年都有像我这样思考不够全面的学生,勋子老师说他并非故意打击我,只是希望我认真想清利弊。
回到课室,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小敏问我是不是被勋子老师训了,我说是因为分科的事。得知我选了理科,小敏几个差点把我揍一顿,理所当然觉得我会她们一样选文科。吴昊把她们几个支走,说让我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接下来的好几天里,我回想了勋子老师讲的话,又重新对比了自己在科目上的强弱,越发觉得读理科只会让我更加力不从心。冒险不安的感觉在我心里翻涌不断,一个很坚定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冒出:我要改志愿!我冲出教室,在门口撞到了人也顾不上道歉,飞奔着跑去找勋子老师。
“老师,我要改志愿!”
“你怎么不早点来啊,主任刚把表格全部拿走了。这会应该在去教育局的车上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就在茫然无措的时候,吴昊出现了,他一手拉住我说:“跟我来!”他带着我从四楼一直往下跑,在楼梯上,吴昊紧紧握住我的手,边跑边让我不要着急,他要带我去找学科主任。等我们跑到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老师告诉我们学科主任刚刚离开。
我们急得四处找寻,在车棚处发现了学科主任的身影。“主任等一下!”吴昊朝着学科主任大喊,但他没听见,关上了车门,车子缓缓使出车棚向校门口开去。吴昊拉着我跟在后面车子后面追着跑,被正在操场上训练的成远看见了,他跑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的车......”我累得气喘吁吁,来不及和成远解释。
成远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就已经以他在赛场上最快的速度秒跑起来,因为是在校内,车子并没有开很快,加上成远是体育生跑得快,在车子开出校门之前就把它截停了。无疑,我们遭到了学科主任的一顿训导。
“你们三个是哪个班的?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胖乎乎的学科主任一直拍着胸口安抚受惊的自己。
“对不起主任,我是来找你改选科志愿的。”我喘着气向他解释了追车这件事,连连向他道歉。
学科主任拒绝了我,拉开车门想上车,却被成远一手按住。“你得让她改。”他盯着车座里的档案袋,然后向我眨了一下眼,意思是让我见机行事。
“你想干什么?”主任立马躬身进去拿起里面的档案袋,紧紧地抱在胸前。
吴昊把我和成远拉到身后,礼貌地笑着对学科主任说:“主任你别误会,我们是高一(1)班的学生,是我们老师让我来找你的。”
学科主任瞧了一眼我们胸前的校卡说:“这老勋是怎么管教学生的,上课了还到处跑。”他摸了摸光滑的额头说志愿已经填好封袋,不能随便更改。不管我怎么恳求,他都不肯答应。情急之下,吴昊跑到校门口的保卫室拨了一个电话,跟电话那头聊了两句后跟学科主任说勋子老师找他。
我问吴昊:“这有用吗?”
“不知道勋子老师能不能说服主任,但总要试一试。”
成远很不屑地说:“还不如直接把档案袋抢过来。”
“幼稚。”吴昊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说谁幼稚?”成远很不服气地冲吴昊问。
吴昊也毫不示弱地回话:“谁幼稚谁心里清楚,总想靠一股蛮劲解决问题。”
他们两个像极了抢糖吃的小朋友,谁也不服输,在比试过招谁的方法到底有用。评判权在我手里,但我却不敢轻易判决。我说抢档案肯定是不行的,但不知道这拨电话到底管不管用。如果不是因为我摇摆不定,他们两个也不用翘课陪我在这里。
学科主任很快从门卫室里走出来,对我说:“看在老勋苦苦求情份上,我这次就网开一面。”他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找出我当初填写的志愿表,让我把“理科”改成了“文科”。那一刻,一块重石从我身上卸下,顿时感觉身轻如燕。
“成远,老师找你!”陈友气喘喘地跑过来。
成远是在集训中途跑出来帮我追车,根本没来得及和他们老师请假,我让他赶紧回去训练。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成远看了一眼吴昊,“他能帮你做的,我也可以。”
我听出了成远又在说气话,便让陈友把他拉走了。
吴昊伸了一把腰,说他赌赢了。
“你选了文科?”我感到很意外。也就是说,吴昊从一开始在表格上写的就是文科,尽管当时我和他提过我很大可能会写理科。
反正都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吴昊说他决定赌一把。
“那万一我要是没改呢?那我们不就......”
“那我就来找学科主任。”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赢得这次的打赌。
看着吴昊脸上得意的笑,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他的圈套。
虽然是事出有因,但我和吴昊还是没能逃过翘课的惩罚,被勋子老师惩罚打扫整个课室。近视的我看不清地上的垃圾,猫着腰边扫边看,站起来的时候两眼发黑,吴昊一把扶住我,盯着我的脸说我看上去有点贫血。
“想不到你还会替人看病啊。”我打趣吴昊。
“你以后晚上按时睡觉,别再半夜跑起来看书。”吴昊带着嗔怪和命令的语气,“你坐着吧,我来扫。”他一把将我按在座位上。但偌大的一个教室,我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人打扫,他受罚这件事已经让我很内疚。我绕到前面去擦黑板,上面写满了板书,是上一堂物理课留下的。我拿起讲台上的粉笔擦一点点擦掉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就好像在跟那些我不懂的理科知识在慢慢告别,到下个学期,我们就不再见了。白色的粉笔灰飞落下来,掉在我的头发上,校服上,连脸也沾上了。我够不到最上面的字,跃起一跳,粉笔擦在我头上“啪”地打了一拳,把我拍成了白头翁,粉笔灰掉进眼里,痛得我“呀”地一声惨叫。
“别动。”吴昊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手帮我把睫毛和眼睑上的粉笔灰拭掉。
眼睛涩痛,我半眯着不敢睁开。吴昊对着我的眼睛吹气,用手指轻轻提起我的眼皮,柔声说道:“眼球有点红了。”他离我很近,近得我能清晰看见他脸上那细微的绒毛,粉红的薄唇和蠕动的喉结。我紧张得往后退,不慎踩到了讲台的台阶边缘,身体往后一倒,吴昊眼疾手快拦腰抱住了我。他的手紧紧地把在我的腰间,我环住他的脖子,四目相对,空气凝固,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膛。
“吴昊。”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开我。
他一下子醒了过来,将我扶直,捡起地上的粉笔擦让我在旁边待着不要动。
我忽然想起下个月要进行音乐期末考,吸入粉笔灰会对吴昊的嗓子不好,便说:“还是我来擦吧。”
“别过来。”吴昊制止了我,“我现在很热,你,你先不要靠近我。”他一边擦黑板,一边拿起讲台上的旧报纸给自己扇风,粉笔灰像白色的雪花飘落在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