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艇的内部空间巨大,高强度的合金框架支撑着穹顶,粗大的管道与线缆盘绕其上,闪烁着红色指示灯的维修通道纵横交错。
巨大的回收甲板上,陆续有伤痕累累的机甲被牵引索拖拽进来,砸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一个个浑身油污、汗水和血迹的士兵踉跄着从机甲里头爬出。一旁早已等待良久的医疗兵,推着悬浮担架冲上前去。
“快拿止血带!”
“他的腿被酸液融穿了!快上中和剂!”
“天杀的虫子!它们……它们到底变成了什么怪物?”
……
野牛机甲那里,布莱恩唤来技术人员,一起撬开了逃生舱那扇变形的舱门。
刺眼的白光射进逃生舱里,林薇眯起眼,扶着舱壁爬到舱门口,再攀着舱门借力跳下。可双脚刚落在甲板上,就虚弱得腿一软,差点跪倒。
一位男性技术人员及时扶了她一把,并带了点怜悯意味地对她说道:“女性机甲驾驶员很少见,你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真是幸运。”
林薇脸色发青,这番话在她听来不像安抚,倒像是活脱脱的讥讽。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直接怼回去的时候,那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粗砺声音突然冷哼一声:“哼,女性机甲驾驶员是很少见,不过像你这种缩在战舰上面的男性维修工更少见吧!”
居然是布莱恩,这个一直瞧不起她是个菜鸟新兵的老油子布莱恩。
林薇心里流过一丝暖意,略带感激地看向布莱恩,结果一整个呆住。
这人也……也太魁梧了吧。
跟座铁塔似的,身高足有两米,浑身肌肉发达,毛发旺盛,乍一看还真像头野牛。
那名“罕见的男维修工”被布莱恩刺得脸色变青,刚想争夺两句,一见布莱恩身高体长、凶神恶煞,便乖乖闭上嘴,悻悻而去。
林薇看见“男维修工”吃瘪,不禁笑出了声。
布莱恩却横她一眼:“新兵,别着急乐呵!虽然你眼睛毒,脑子快,但能完完整整地活着回来,还真就是命大!”
林薇当然知道。一个危险骤升的战场,和一群出现异变的虫族,想要弄死像她这样的新兵,简直是轻而易举。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新兵,但她不能让布莱恩看出破绽。
既然已经装菜鸟装了半天了,不如一装到底。反正真林薇所隶属的兵团已经无一生还,那她的真实性格到底如何,也无从查证了。
林薇于是有模有样地学起了畏畏缩缩的新兵:“是,长官!我,我就是命大,哈哈哈……还得靠长官您,要不是您英勇无敌,所向披靡,我早就没命了!”
我从来没这么猥琐过……林薇心想。
布莱恩似乎很吃这套,他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但随后,他就神情一变,脸色凝重,瞪着林薇说道:“新兵,咱俩还有事没完呢,跟我去执行官那里报道!”
林薇一惊:“长,长官,去执行官那里,做,做什么啊?”
“做什么?你说呢!军队明明白白地上报过!你所隶属的第九舰队第四装甲团在塔萨星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布莱恩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盯着她胸前那块被血污浸染的铭牌,又扫过她那张眉骨被毁的脸。
“你真当能逃过老子的法眼?走!跟我去执行官那里说个清楚!”他伸出戴着驾驶手套的大手,铁钳似地扣住了林薇的手臂。
林薇暗道不妙,没想到布莱恩还没放过这一茬。不行,她绝不能被带去执行官那里审讯,被识破的风险太大了!
她故意“啊!”的一声,假装因为布莱恩的拖拽而牵扯到了眉骨的伤口,想借此来拖延时间。
布莱恩瞧她眼中带泪,楚楚可怜,不仅面不改色,反而更加强硬:“少跟我在这装柔弱!刚刚战场上怎么不见你娇滴滴的呢!”
你以为我不想啊?!林薇欲哭无泪,在心里咆哮。
她倒也想娇滴滴的,可谁叫她其实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兵呢,还是最勇猛的那一批!
“长官,我,我的确跟随部队在塔萨星球作战,但后来被一道冲击波掀飞,昏迷之前好像掉进了虫族的黑洞,然后就莫名其妙到了‘TLR-3’。长官,我,我真的没有撒谎!”林薇颤巍巍地解释。
布莱恩还是不信。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引来了周围不少士兵的注意。
“不是你撒没撒谎的问题,而是身份存疑,就必须依军法上交!既然你说你没问题,那这么害怕干嘛?心虚啊?”布莱恩还真是一针见血。林薇她现在就是心虚啊!依军法是吧,行,可别怪她。
“长官!”林薇垂眼,对着布莱恩突然喊道。
“你叫什么?吓我一跳!”
“布莱恩长官……”她抬起一双幽森森的眼睛,盯着布莱恩一字一句道:“依军法,驾驶员在机甲内部藏酒,是不是也得上交?”
布莱恩听了一愣,脸色瞬间凝滞。
林薇在心里冷笑。机甲驾驶员酒驾可不是小事,轻则下放,重则永久剥夺驾驶身份。但不管怎么处罚,档案上都会留下污点,这样的驾驶员,再想晋升,可就难上加难了。
林薇不信布莱恩宁愿自毁前程,也要押她去审讯。
可没想到,布莱恩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竟然嘴角上扬,缓缓扯开一个带着嘲讽的笑容。
他松开钳制住林薇的手,三两步跑去逃生舱里拿出那瓶罪证,然后慢条斯理地回到林薇面前。
“酒?”布莱恩嗤笑一声,颇为得意。
随后,他居然当着林薇的面,拧开瓶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一股浓烈的高度蒸馏酒的气味瞬间弥漫在他们周围。
林薇喉结滚动,心想这人是不是疯了!
明知故犯的布莱恩布却晃了晃手中的玻璃瓶,指着瓶身上一行几乎看不见的,由激光蚀刻的小字:
“看清楚,新兵!‘功能补充剂,联邦陆军特供,含乙醇模拟成分’!老子喝这玩意儿,就跟喝白开水一样!想拿这个威胁老子?哈!”他重重将瓶子掷在地上,瓶身滚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门都没有!”
……好嘛,护身符没了。林薇欲哭无泪,她这运气就没好过!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士兵群中,一个刚死里逃生的士兵,正对着他的同伴嚷嚷:“你说这仗还怎么打?砍都砍不死!跑得比子弹还快!要不是撤得快,咱们都得填在那儿!”
他接过医疗兵递来的毛巾,草草抹了把脸:“听说指挥部已经紧急上报联邦总部了,这他妈绝对是捅破天的大事!”
他的同伴喘着粗气接口道:“捅破天?捅破天也轮不到咱们操心了。刚听后勤的老王说,联邦反应快得吓人!直接指派了流浪者来交替指挥!”
“流浪者?!”士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是那个蓝海战役里,凭一己之力拖垮虫族一整个分巢的流浪者?!”
“没错!就是他!”
“他不是刚升少将没多久吗?居然被派来交替指挥无畏号……他级别能压得住咱们长官?”
“级别跟咱长官一样,都是少将。但人家可是联邦总部特派,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士兵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听说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
交谈很快被一阵轰隆隆的着陆声淹没,他们所搭载的无畏号战舰已经穿越重重黑洞,回到了位于地球的联邦军事基地。
登陆艇内的广播开始播报:
“请集体士兵注意!无畏号已成功着陆联邦军事基地!请做好落地准备!”
播报完毕,登陆艇尽头那扇如同山岳般的合金闸门缓缓向上开启,露出外面铅灰色的天空、布满防御炮塔的基地以及数名荷枪实弹的卫兵。
天光涌入,布莱恩看向军事基地的大门,觉得回家真好。他呼了口气,回头盯向林薇:“别以为到了基地就能蒙混过关!呆会儿给我老实点,听到没有?”布莱恩的语气里充满了警告。
林薇怯懦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知,知道了,长官……嘶!痛死了……”她虚碰了下受伤的眉骨,弓起身子呻吟,好像痛得真要架不住了。
任布莱恩再怎么铁面无私,也没法不管她的死活。他转身呼叫一位医疗兵,要给林薇看看伤口。
“喂!医疗兵!这里有人受伤……”
就是这个时候!
林薇趁布莱恩扭头的瞬间,直起腰,撒腿就跑!
布莱恩傻眼了。好样儿的,还敢跑!“妈的!给老子站住!”
他立刻撒丫子追上,边追边喊帮手:“前面的!拦住那个女兵!她可能是逃兵!”
登陆艇里瞬间喧嚣一片:“有逃兵!快抓住她!”
但林薇身形敏捷,她在机甲和伤员之间上蹿下跳,左躲右避,和身后追逐不断的士兵始终保持着距离。
离开战舰的闸门就在眼前!林薇加速冲了过去!
咻——!砰!
她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利的弧线,一脚砸在了与闸门连接的钢板上,和身后的士兵又拉开了一道距离。
可就在这时,低沉的引擎咆哮声传来。一辆庞大的坦克车碾过地面,稳稳地停在了闸门口,也就是林薇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是一辆喷涂着白色闪电标志的“犀牛”主战坦克,履带上沾满了未能清理干净的虫族粘液,厚重的装甲上布满了刮痕。而此刻,这辆坦克车的炮管居然调转方向,直直指向了林薇!
“操!”林薇咬牙痛骂。这么快就发现她了?!
正在她思考如何脱身之际,坦克舱盖“嘭”地一声向上弹开,一只覆盖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有力地扣住了舱口边缘。
随后,一个身影敏捷地跃出,干脆利落,稳稳立在了坦克的前装甲板上。
登陆艇内明亮的灯光,如同一道舞台追光灯,瞬间聚焦在这个身影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肩章上那两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银色五角星。然后是透着一股蓬勃生命力的小麦色皮肤。最后,是那张脸,那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脸。混血儿特有的深刻轮廓在冷硬的灯光下如同雕塑,带着逼人的锐利和英气。
时间,在这一刻被冻结。
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疯狂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带来一阵难言的眩晕。
她脸上的血污,眉骨的疼痛,被反剪的双手和身后布莱恩的推搡……周围的一切,好似被全部剥离,粉碎,化为齑粉。
视野里只剩下这个站在钢铁巨兽之上的男人,索恩斯·斯图尔特。他是前来接手无畏号的前途无限的新任少将,也是……
她的老熟人。
索恩斯穿着黑色紧身作战背心,张扬着一身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曲线,带着一种审视战场般的漠然,冷冷扫视着被捉住的林薇。
林薇赶忙低下头,她怎么也没料到会遇见他!
记忆中,索恩斯明明向联邦自荐,前往蓝海常驻,怎么会突然回到基地?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将自己这张脸藏起来。伪装,必须伪装到底!她必须是,也只能是一个被诬陷成逃兵的吓破胆的新兵蛋子!
坦克车上的年轻少将轻盈地跳下,军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径直朝着林薇他们走来。
他的步伐稳定而有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逃兵?”索恩斯问道,富有磁性的嗓音清晰地传入了林薇耳中。
他明明问的是布莱恩,但林薇却觉得他的目光像两道扫描射线,精准地锁定在了她的头顶,仿佛要剥开她脸上凝固的血污,看穿她的伪装。
林薇泛起一身鸡皮疙瘩。冷静,冷静,她反复对自己说。这世上总有人长相相似,只要她咬死就是林薇,索恩斯也没法抓住她。毕竟,毕竟……
“报告少将!”林薇的回忆被布莱恩打断。
布莱恩没想到新官上任的少将居然如此年轻,还气场强大。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第七舰队第三装甲团军士长布莱恩,向您汇报!这名新兵……”
布莱恩推了林薇一把,林薇一个趔趄,差点跌进索恩斯的怀里。“身份铭牌显示为第九舰队第四装甲团林薇!但该团已于昨日在塔萨星全员阵亡!我怀疑她是逃兵!正要押送她去往执行处进行调查!”
索恩斯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当听到“林薇”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眉梢似乎向上挑动了一下,细微得无法捕捉。
一时的沉默,林薇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每一次跳动好似都在牵扯着眉骨的伤口,令她头晕目眩。
终于,索恩斯开了口,声线低沉,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逃兵。林薇。”
简简单单两个词,听得林薇头皮发麻。
接着,她的老熟人,不急不慢地宣读出一份专属于林薇的死刑宣告:
“把她带去审讯室。”
林薇听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这时,索恩斯居然再次开口。
他唇齿开合,笑意隐隐,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我要亲自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