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京城或其他重要城池如何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但似乎都波及不到一个走山路都要走上整天才能到镇上的村落。
这个村落还身着着前朝才时兴的衣着打扮,仿佛遗世独立的秘境般。
正逢冬日,本就人烟稀少,现下更显得荒芜寂静。
一个看起来半旧的小木屋门前积雪被扫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女子,仰头看了一下有点出日头的天,确定今日应当不会下雪才进去将炮制的药材端出来晾一晾。
“师妹回来了。”女子手在翻动着被切得均匀的药材,听见远处传来雪被踩得发出细微吱呀声,她头也没抬。
温迟春打了声招呼穿过半围合起来的院子,走到檐下放下背篓,掸了掸因经过一片林子从树上砸到肩头的碎雪。
“师姐,近日山外镇子里来了不少外乡人还带来了许多薯子白菜之类,还便宜比往日多换到了几颗大白菜呢!”
温迟春声音轻快的说着。
这一框子食物够她和师姐吃好久了,忽觉衣角微动,她弯弯眉眼看着地上抓着她衣角滚成一团的小东西,还有小狐!
她、师姐、小狐一起的食物,希望可以撑过即将到来的暴雪。
略带忧心的看向旷远山头的不断聚集的黑云,即便没有处在中心也感到颤栗。
这种胆寒让她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前世坠城的那一瞬,现在离前世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七日了。
但她还是有一丝不真实的感受。
进了屋子,她小心地脱下厚重的夹棉外袍,扭头将后肩胛骨处缠绕的纱布解下,一处巴掌大的疤痕映入眼帘。
上面伤得较深的部位还有没掉干净的深红色痂,掉了痂的位置粉嫩的红色蜿蜒盘踞在她的肌肤上显得可怖狰狞。
两个月前,她真的以为就要那样葬身火海了,没有救出想要救出的人,也没有完成重来一世的改变,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湮灭在火里,带着遗憾和对自己的失望。
许是命不该绝,师父和师姐在最后一刻从大殿的密道里将她带出来了,她整整昏迷了半月余才醒过来。
幸得她裹的棉被够厚吸的水够多,才得以撑到师父和师姐来救她,火也只是燎伤了她的后肩胛骨处,恢复起来也不算难捱。
她有师父救,但蝉玉没有,“师姐,你们当时真的没有在火场里看见别的人吗?”
在她裹着湿棉被进去后,就被不断往外冒的烟气缭了眼,很难看清楚里面的人,她只找了半个大殿,还没有找到小公主就被烟气呛晕了去。
观妙拿着药罐准备给她上药,闻言静静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疼惜和无语凝噎,“我的好师妹哦,你每日都要问一遍是么,我和师父俩个人都进了火场,当时里面就你一个人,没有其他的活人,也没有其他的死人。”
“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得到师妹这样的挂念哦,离开观里近乎一年都不知道给师姐来封书信念叨一下。”观妙一边调侃的打趣,一边轻柔的给她上药。
“这疤,纵然有药消去疤痕,也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完全祛除,哎哟,伤得实在太深了。”
温迟春耳边是师姐絮絮叨叨,一动不动的肢体在此刻像是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暖意萦绕。
师兄们都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但是书信不断,正好是他们不间断送来的书信,温迟春这也才得以长舒一口气。
困了她两世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新帝和前太子接连死去,各方势力乱做一团,最终经过无数性命和鲜血的润浸形成了以北方前朝太子焦巳和南方傜役起义秦琰为头子的两股对抗势力。
没有了秦闻玉与边境鞑子的里外勾结,再加上北方的焦巳为充实粮草一举拿下了鞑子好几座城池,鞑子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没有了前世屠城的事了。
在关键的那一日,温迟春心跳得飞快,生怕没有改变,兴许是畏惧,前世坠楼前的一幕幕闪过脑海,没有哪一刻有现在这样清晰。
在模糊的听见焦巳选择徐婉月后,心口处一紧,这已经是前世的事了一股酸涩还是油然而生。
决定远离,但误打误撞又再一次相遇相识。
但她在这山沟沟里又能出什么意外呢。
观妙推门而入带起一阵寒风汩涌进来,屋子里温暖舒适得让她连哈两口气,“我刚做好的山楂酥饼尝尝?”
山楂是山里野生山楂树结的果子,等她去捡拾时已经被鼠雀儿吃得差不多了,挑挑拣拣勉强凑出来做酥饼的山楂。
温迟春毫不客气吃了一块,顿时口舌生津嫩生生的面颊挤作一团,“嘶——好酸,师姐你忘记放糖了?”
闻言观妙想要拿一块的手默默地收回去。
“对了,师姐我方才想起来一桩往事,幼时咱们观里是不是来过一个小哥哥暂住过一段时日,然后又突然消失不见?”温迟春在看过焦巳年少时的经历忽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
好像那个小哥哥还是她领回观里的,也不准确,确切地说是师父让她带回去的。
她隐约记得那小哥哥被她带回去后就鲜少露面,好像是跟着师父和师姑在修习,一年中偶尔碰到过几次,再后来就没消息了。
那时她还年幼有许多细节皆以记得不大清楚了,便想着师姐或许知道得多一些。
观妙略思索了一会,而后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她记得那时她正在清扫山门口的枯叶,正是无聊的时候,扫了一会见差不多,便躲在了一棵树后偷闲。
这时正好听见小师妹回来了,还未来得及跳出去吓一吓师妹,师姑的声音就叫住了师妹。
此刻小师妹乖巧可人,但她身后好像是领了一个小骷髅精回来,观妙心中大骇,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男孩。
他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咋一看确实打眼得像个小骷髅精。
后来师妹和小骷髅精被师姑带进了大殿,大殿隔音效果一点都不好,她清晰得听见师姑淡淡说了一句,“你可以代替她继续活着但是,你得改头换面。”
“改头换面?”温迟春倏地像是被点醒一样,脑中郁结在一团的事情逐渐逐渐散开成它原本的样子。
被遗忘几乎两世的旧事,此刻变得清晰无比。
她那年应当才七八岁。
有一日,师父面色十分严肃的跟她说要完成一件事情,是关于她以后就会明白的事情。
她问师父为什么,师父总是说她以后就明白了,还总是念叨着早些未雨绸缪,神神叨叨的。
后来,年幼懵懂的她啥也不知道就迷迷糊糊地按照师父所说“拐”了一个小哥哥回观里。
带他到了一个睡着了的小姐姐旁边,然后师姑就说了改头换面这一句话。
和师姐所描述的情形对应上了。
现在她不会不明白,那个睡着了的小姐姐并非睡着,而是出于什么意外死了才对,这样那个男孩代替“她”继续活着。
虽然听着有些难以置信,毕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这样如何代替另一个人,但她和师姐都知道,这是可行的。
师姑不同与师门的师父师伯那样的求神问道的高深造诣,却有一手极好的易容易形的秘术,至少温迟春还没有见过比师姑易容还要厉害的人物。
她怠懒只学去了三分,也足以让她在必要的时刻糊弄别人不被拆穿。
若师姑有心传授,再加以天时地利,那个小男孩未必不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她心底已经隐隐有一点不敢言说的猜测念头在无限放大。
“师姐,十年前观里有没有出过什么同皇家有关的大事?”温迟春帮忙端过簸箕,里面晾着草药,她聊家常般随意问道。
观妙将晾晒的草药一一归拢,边搭着话,“是不是十年前不知道,大约应该是那个时候,好像是说有个公主在随州一带走丢了,好多人来找呢,观里都陆陆续续来了两三波人马寻找,想是一个很受宠的公主罢。”
公主……
温迟春脑中像是被一鼎巨钟撞击,嗡鸣不止,这一瞬像是连窗外呼啸的风雪都戛然而止,时常平淡如死水的眼睛看着枯黄草药却眩晕不止。
指尖紧扣着桌边,努力支着踉跄一步差点瘫倒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