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喜庆欢愉的气氛随着一道高声呵止戛然而止。
围着篝火转动的战舞霎时停下,每个人眼底都露出警惕手握向腰侧的随身佩剑,空气都变得滞涩只有树梢的雪碎被风吹得伶仃落下。
润松见焦巳过来,连忙上前将当前的情况说明。
闹事的是一伙流民。
因为遭了雪害,雪大时厚度能有一头成年牛高,家畜基本都冻死了。
一个村的屋子都被厚重的雪压得坍塌住不了人了,也有不少人被蓦地坍塌的房子压死。
村子离城里很远,城中不知是什么情况但他们村没有朝廷的人来赈灾安抚,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们心中逐渐积怨,村长就带着一村子还幸存的人去城里要说法讨口饭吃。
村子就在此地十里外,也正好和他们撞上了。
村民见有人驻扎还看见有吃食便想进来讨口饭,负责守夜的卫鳞军说要去请示,谁知那村民以为是他们借口推脱一下就倒地不起,说那名卫鳞军伤了他要他负责。
村民们看自己人倒地不起,又见眼前这些人打扮衣冠楚楚有吃有喝的,心中积怨一下爆发怒意冲顶,怒喝了声便一齐向卫鳞军拥去打骂,场面乱成一团。
温迟春站在人群边缘,表情平静,眼底无波,忽如遗世独立。
焦巳不为所动,依旧站在原处,即便乱斗都要闹到距他半步之遥又被卫鳞军拦回去,他沉声道:“左青,将人拦到驻地外去,然后送些干粮给他们。”
“是陛……公子!”名叫左青的将领大声吼道,看着就是方才带头回应的刀疤脸壮汉。
在村民闹起来时卫鳞军不知道陛下是如何安排的,一直畏首畏尾的拦着也怕见了血,甚至有的人都挨了好几下锄头,这下有了指挥一下便得心应手起来。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三下五除二地就将流民赶回了驻地外。
这个小插曲惹得众人都没了庆贺除夕的兴致,纷纷回到自己位子上一阵暴风席卷过一样解决了吃食,收拾干净留下了守夜的人,便各自回营地休息了。
“公子,你还不进帐里休息?”温迟春拢起袖子准备回营帐,却见那焦巳肆意靠在椅子上,她疑惑地问了句。
昏黄忽闪篝火下焦巳似乎苦笑了下,“之前便说过,你还是按失忆前那般唤我阿巳便好,公子这称呼未免过于生分。”
“你不觉得这群灾民出现的过于巧合了吗?”焦巳跳过了关于称呼的话题,话头一转问温迟春。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的响,温迟春思索了片刻赞同地点点头,“是挺巧合的,我早见沿途有一些村落,但是不见人烟,原来是在这里遇见了。”
此时,空中开始零星飘着雪片了,焦巳忽地起身,半隐在阴影中的容颜一下尽显于火光之中眼下并无血色但平添几分煞气,“原是如此。”
看得温迟春呼吸一滞,直到焦巳身影消失在帐中,她站在原地被裹挟雪粒子的冷风冻了个激灵回神小声嘀咕,“这人怎么比她还神叨叨的。”
温迟春的营帐就在焦巳营帐的旁边离得很近,她甫一进去一团小东西就像她砸过来,下意识的伸手接稳,是小狐。
许是被今日的灾民扰了心,温迟春辗转反侧许久都没有睡着。
小狐狸被逗醒第四次后,怒地窜了起来呲牙用力咬了一口那作乱的指尖,满意的看了眼自己的杰作,甩着尾巴继续窝回自己睡觉的床角呼呼大睡。
温迟春失笑,倒是会控制力道,手指上被咬得多了两个深深的洞洞印没有出血,有点疼印子也很深,用拇指搓着牙印。
此刻约莫丑时,屋外雪的动静小了下去,也不困了索性就起身,搂起小狐狸。
“不在?”温迟春在焦巳的营帐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在,他的大氅还挂在架子上应当只是临时出门。
温迟春腾出一只手拿出怀里捂得温热的信封,看了一圈发现营帐里布置实在单薄,只有一张简单的案几,信封单薄容易被门帘带进的风吹落。
最后她用了找回来刚好凑成一对的红色耳坠子压住了信封,其实一只耳坠子也能压住,但是她为什么还要留下一只呢,单只也不能戴出门,索性就都留给焦巳了。
尽管有所准备,但撩开帘子瞬间帐子外的冷风喷在她身上,还是打了个寒颤。
夜空极黑没有一颗星星,压抑得仿若一头巨兽凌空,温迟春心里计算着,现在约莫是丑时。
骑上马时温迟春才像回过神了一样,脸上一改失忆的茫然和彷徨,毫不犹豫地策马在雪里奔驰着。
她本就未曾失忆,只是在看到新帝竟然是焦巳时有过惊诧却又有种尘埃落地的怅然,但随即她又想起坊间流传着他在宫中大杀四方,血流成河,据说血都流到宫外了。
若只是流言蜚语她断然不会这样轻易的决断。
那是一个放晴的下午,她遣散了侍女在宫苑里闲逛时被一阵惨叫所吸引,是一个很普通平平无奇的院子,有普通洒扫的侍从也有养护得当的花草。
但就是这传出了嘶吼着的惨叫,院子里的侍从都像听不见一般继续做着洒扫的事宜。
也勾起了温迟春的好奇,院子很大,她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极为合适且不会被人发现的一处被灌木掩映的狗洞下。
她才收拾好繁复的裙摆蹲下——
“随州是你放的火!”
“是我……你又能怎样如今还不是手下败将。”
正在挽裙子的手一顿,温迟春不敢置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腿在一瞬软跪在地上,裙子也随着散了一地。
她紧紧抿着唇,抿得发白了也没有吭一声,当下竟生出了一股怯意。
许是害怕她“失忆”被揭穿,也许是怕不知如何面对烧了整个城池的焦巳。
她也在害怕自己成为了火烧随州城的帮凶。
她当下落荒而逃,当跑向宫苑正门处看见层层把守的士兵这才当头一棒的惊觉,她“失忆”了。
有种庆幸油然而生,幸好自己在看见拥有新身份的焦巳后选择了“失忆”,让她还有逃避的空间。
失魂落魄的回到院里,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止一刻在想这留言定然是假的,但又会反问自己,倘若之前的焦巳都是他伪装的,她又该如何自洽,是她亲手推送了一个暴君。
想到这温迟春又开始动摇了,思绪来回撕扯着,她算出的天命之人当真是这样一个冷血无情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温迟春如同自高台坠落,道心湮灭,自重生后运筹帷幄势在必得的张扬自信湮灭无影。
仅仅一段对话将她击溃,她浑浑噩噩度日,在面对焦巳时还要提起皮囊装得巧笑嫣然,宛如是自己精神系带下吊弄唱戏的傀儡。
避开卫鳞军的耳目,温迟春走了条上山的路,林子里光秃秃的到半山腰向下俯瞰营地时发现下面的火光乱作一团。
温迟春回首俯瞰,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离开随州那一夜呼救声火声充斥了夜空,但她也仅仅是顿了顿脚下没有丝毫停留。
焦巳和左青议事时心口就燥郁烦闷似是要发生什么事,向左青简单的安排部署了一番去往幽州的事宜后焦巳回自己营帐时路过了温迟春的营帐。
烛火已熄,想必早就歇下,犹豫原地彳亍了一会,焦巳还是调转将要前往温迟春帐子里的步子。
营地入口处忽而躁动起来,一人急步高喊:“陛下!有疫症——”
*
“舍得出来了?”一席利落束袖长衫的徐婉月从前方一颗巨树后一步跨出。
温迟春牵着马脚下踩着一步下去就会深陷的雪地,对于突然出现的人没有丝毫意外,对于她所言也充耳不闻,径自往前走。
见人不理她,徐婉月眼睛不悦地微眯了一下,跟在她后面,“方才见你还真是吓了一跳,你竟然和新帝有关系,但是你为什么出来呢,我看不懂。”
“是你射的箭。”不是询问而是是温迟春看见的,射中她肩上的那一箭,也差点要了焦巳命的一箭,“我父亲呢?”
这里离营地已经很远了,她马不停蹄地一直跑了差不多,仰头望了眼天……有两个时辰。
而她出来也不是找徐婉月报射箭之仇,而是她在那群攒动的难民里看见了她那失踪已久的父亲。
那面孔裹得严实漏了双眼睛在外虽只是晃了一眼便消失,但温迟春怎么样也不可能会认错。
“是我射的箭,我本来是要那焦巳死的,谁知道你会挡箭,这可怪不得我。”徐婉月眼睛转动,“不过我确实知道你父亲,但是他早已离开此地。”
“不过你竟然还有那求神问道的本事?不会是招摇撞骗的吧,也就焦巳哄着你。”徐婉月根本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道士。
温迟春听得额角突突直跳不搭话由着她臆想,回归原本的话题,“他去哪里了。”
徐婉月见人不搭话识趣的闭上嘴,费劲的思索了片刻,犹豫地说:“我看见他朝北去了,像是前往霞临山脉那边走的,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毕竟我也只是个体弱‘重病’的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