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祈坐在龙椅上,背部挺的很直,但是稚子忧虑透过低沉的眉眼传递出来,即便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也让人感觉力不从心。
梁汇坐在他身后,面色如常,隔着珠帘淡淡的扫过大殿上面的人。
大殿上跪了很多人,他们按着礼仪高呼吾皇万岁,其中有几分真心只有他们心里清楚。
梁汇的目光很淡的瞥过殿内众人,太监立于皇帝身侧扬声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内阁学子迫不及待地直起腰板出列跪在大堂上。
“陛下,臣有本要奏!”
梁汇的眉角不受控的动了一下,目光缓缓的落在皇位之上。
到底是年幼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梁祈的唇角抿成一条白线,手指紧紧地握着扶手,眉头紧皱。
他记得阿姐教过他的规矩,于是撑着抬起头,大声道:“爱卿直言。”
学子手握着竹笏,恭恭敬敬的跪着,声音洪亮:“皇天在上,臣冒死弹劾长公主殿下祸乱朝廷、结党营私且身份不正恐难服众!”
梁汇坐在高位上,面前是华丽的珠帘。
可能是提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梁汇看起来丝毫不意外,甚至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本宫倒不知内阁已经只手遮天到插手御史台了?”
内阁学子很多,手中有实权的却很少。像他这种好不容易进了内阁却不受重视的更是不少。
说不定内阁首辅都没见过这人,但梁汇还是是张冠李戴把这件事归于内阁身上。
明眼人心里有数——这不是连坐而且敲打,这是借着这位学子的弹劾敲打内阁一众人。
内阁首辅面色微变,还未出声辨解就听见她又道:“罢了你对本宫有疑,现在让你噤声像是做足了罪名是的,那你就由你来说说本宫何时做过如此罪大恶极之事。”
这场朝会暗度陈仓,毕竟下面有很多没有站队的臣子,如果能拉拢那稳定局势只是时间问题。梁汇表情平静心里倒是暗潮汹涌,看着站在大殿上的学子等着他下一句话。
那人面生,年纪也不大,估摸着应该刚刚入仕。只是可惜被人当了棋子。
那学子一扫衣摆,剑眉星目,掷地有声道:“自古以来女子待在内院行相夫教子之事,从未有人不合规矩的走出后院立于朝堂和众官员共议国事。而我大梁王朝百年亦未有过女子走入朝堂的先例,敢问长公主殿下坐于王位之上意欲何为?!”
“其二,长公主殿下与禁军首领以及祯阳侯沈宴廷私交甚好,过去经常有不顾规矩私会之嫌。沈大人手握禁军大权,自身承袭爵位,又与手握军权的陈大将军关系甚好,敢问长公主殿下作为臣子是否有滥用职权结党营私之嫌?”
梁汇目光微动,眼神不可避免的落在身穿朝服的沈宴廷身上。他一身绛紫色朝服,衬得人雍容华贵,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沈宴廷心有所感,微微抬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
梁汇很快收回了视线,沈宴廷也垂下眼眸。
“其三,据先前服侍在先帝身边的下人所言,先帝发妻温氏在入王府时就已怀孕两月有余。据传温氏不守女则安安稳稳的待在后院反而总想驰骋江湖和一群男子吃住同行、毫无男女避讳。如此长公主殿下身份实在存疑,卑职不得不询问……”
“放肆!”梁汇的手指狠狠地拍在座椅上,眉头紧蹙:“父皇继位后尚未立后反而追封温氏为嘉瑞皇后,父皇如此用心尔等看不出吗?!”
“殿下息怒!”下面的人纷纷低头拱手。
“再者本宫是父皇钦点的长公主,有圣旨为证,更是在在宗庙列祖列宗的注视下完成的册封仪式。敢问父皇在世时诸位大臣为何没有异议反而父皇刚刚去世诸卿便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当真以为本宫那么好欺负吗?”
大臣们噤若寒蝉,都缩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梁誉作为亲王本就位高权重,连上朝都是站在前面的。他低着头,瞥了一眼大殿上的青年学子,目光里饱含杀意。不过几秒,他的目光落在了皇位上,位上有个碍眼的小孩子。
“真是荒唐。”他心里默默地想着:偌大的国家竟被连个黄口小儿掌握大权,偏偏一群不明事理的官员还那么趋炎附势。
内阁学子目光躲闪,不过依旧强撑着站在大殿中央,嘴里有几分辩词:“殿下息怒。是下官唐突,然事出有因,下官的祖祖宗宗侍奉王朝已久,下官传祖训断不能不清不白的给别人做了嫁衣。”
“大人确实唐突!”大殿上传来明亮的声响,梁汇抬头望去,一眼就注意到沈宴廷脸上带着嘲讽的笑。
他身高八尺,举止文雅,外人传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且武功高强,统领禁军深得先帝厚爱。
如今他拿着竹笏,直起背脊,没迈几步便走到了那学子身旁,随即撩衣下跪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这位大人言语不敬、巧舌如簧,不像是光明磊落的内阁学子倒是和街头胡搅蛮缠的泼妇有的一拼!”
他先是讥讽一句,把对方气得不轻。
那学子显然没料到他这样直接,讽刺的话在朝堂上都毫不避讳吐口而出,当即被气得头昏,抬起手都是颤颤巍巍的:“你……”
沈宴廷充耳不闻,只是面不改色的道:“至于你说的第二点,这根本用不上小题大做由长公主殿下给出理由,不如直接由我这个当事人给诸位大臣解释解释。”
他刻意加重了“当事人”这三个字,明晃晃的摆明身份,仗势欺人。
可权势地位摆在这里确实让人不服不行。
他的父亲凭借军功被封祯阳侯,几年前不幸过世。好在独子少年老成,已经是能撑起一个家的年纪了。
本来今年年末就能承袭父亲爵位,没想到三年守孝期刚过又碰到国丧,六部官员都是病恹恹的状态,实在没功夫处理他的事,再加上他自己也没刻意要求,于是这事耽误到现在也没行妥。
表面上爵位的头衔还是空荡荡的,但却没少拿这个压人,尤其是那些让他厌烦的人。
不少看不惯他的人觊觎身份只能忍气吞声,实在有胆大的敢犯上不敬也说不过他。
到最后只能积攒一肚子气灰溜溜的离开。
由此可见,他这一张嘴真的是百战百胜。
他年龄不大,其实也不过20出头,眉眼间有着少年人的朝气。这幅没规矩样子好像和京城里无所事事的贵公子差不多。
这个年纪身上有该传下了爵位,手中有禁军,位列朝堂。自古帝王多心,就连当时梁汇自己都不知道父皇为什么要把禁军交给他?不怕他谋反吗?
不过后来和他来往后这个疑虑就散了,他这种人看着不太着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能碰的就比较随心、不能碰的坚决不会越界,做事也很有分寸,让人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沈家祖祖辈辈都在辅佐大梁,到他这一代因为与她的私交这种忠心更甚。
梁汇思考着,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就由沈统领来说吧”
“微臣领旨。”沈宴廷微微勾起唇角,斜乜了那学子一眼,道:“诸位有所不知,先帝继位之际内外动荡,陈将军率军攻退蛮夷,陛下海涵决定大赦天下。却不知这些囚犯不知悔改,自发组成盗匪,埋伏在京城外打劫前来恭贺的地方官员。”
说罢,他抬头看了眼王位,看见梁汇面色无常才继续开口道:“这事另陛下头痛不已。恰逢宫廷兴办宴会,微臣受邀前来。长公主殿下想起了微臣手握禁军略实功夫便前来询问微臣,微臣也答应了。陛下不想引起朝臣民众恐慌便通知下官与公主秘密执行,殿下时长需要出宫与下官讨论计谋,怎么在有心之人眼里竟成了私通?殿下一心为国为民竟被有心之人如此诟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番激烈的说辞另在场的人纷纷低头,大家本来都在观望站队看到禁军与拥兵自重陈将军义不容辞的站在梁汇后面都有些动摇。
梁汇心里也清楚,大部分官员其实并不想知道对与错,站队也不是长久的,他们只是在观望站在谁后面能够保佑自己家族的荣誉和地位。
沈宴廷搬出陈将军,其主要目的就是替她拉拢拥护者。
这是真有心了。
梁汇一边琢磨一边想着接下来的数词。官场千变万化,一个小小的错误就可能酿成大祸,更何况她现在被绑在高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所以她必须得谨慎在谨慎。
“沈统领说的和本宫所想别无二差,说起来本宫就这件事还有先帝密旨为证,诸位要是不信大可来看。”
大臣们纷纷低头,没人相当这个出头鸟。
“公主说得在理。”梁誉一袭朝服,衬得人容光焕发。
梁汇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他身上,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扬了扬眉眼,直勾勾的望着她:“王朝国运绵延、海晏河清,孤以为定是君王文韬武略和历代先祖庇佑而为。公主从未完整的学过王朝管理之法,处理政务尚未熟练。皇兄不管不顾的把王朝交在你们手里,皇叔实在担忧啊……”
这句话说得有两层意思,一是强调梁汇女子的身份学识浅薄,二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梁氏血脉未绝,皇位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
但梁汇早就料到他们会拿身份的事做文章,提前准备好了说辞:“本宫熟读律法,未曾发现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从政。若本宫没有记错,今年童子试案首就是一个女娃,前年榜眼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更有甚至,在太祖时期,丞相高氏位高权重、学识渊博替太祖解决了很多棘手的事。她为人刚正不阿,孤立女子走出庭院积极入仕,乃至后期涌现了大批女文学大家……”
“过去确实没有人坐在本宫这个位子上,那本宫就开创这个先例又有何不可?”
“既然过去女子不能参与议政,那本宫就当这个先例。”
“这不一样。”亲王梁誉紧缩眉头,反驳道:“高氏男扮女装官至宰相本就不妥,只不过是太祖仁慈才未处罚;至于前年的榜眼也因为身份不和未能入仕做官,刻苦学习考取功名到最后却没落得什么好处,还不如早早嫁个好人家……”
“王爷此言差矣。”内阁首辅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若学子考取功名只为了谋官发财,那读书的意义早就变了。”
内阁首辅官位不高但话语权很重,梁汇知道这殿上很多学子都是他的徒弟,他当得一句桃李满天下。正因如此,几乎没有人敢得罪他。好在这人一直鞠躬尽瘁、为国为民,对统治者之争保持中立态度。
梁汇本来也没想拉拢他,不过这会倒是因祸得福。
“王爷口中不如早早嫁人的那位小姐是我的爱徒,她不是没有能力入仕而是不愿。她才华横溢不输男子,只是潇洒惯了不愿拘泥官场,怎么在王爷口中就是那么不堪呢?”
他眼神犀利,说的话也很有压迫感,更何况梁誉年幼的时候曾拜他为师,无论是出于尊师重道还是什么别的,为了避免落人口舌,他必须忍着。
“是孤王失言。”梁誉低眉拱手。
“报——”就在这是大殿外传来急报。
这是太祖时期立下的规矩,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地方传信的官员基本上都会在早朝时候入宫觐见,皇帝和众大臣一起商量解决方案,力图用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
眼下有正事,朝臣也不会不明事理的纠缠不放。
梁汇也暂时得到了喘息。
她正襟危坐,吩咐太监宣人觐见。
“拜见皇上、公主殿下。”来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足以看出事情的严峻。
无论这个皇宫如何动荡,百姓的生活总是要继续的。
上前的卫兵道:“据益州来报,秋时蝗灾严峻,庄稼被破坏,几乎颗粒无收。今年冬季百姓食不果腹、苦不堪言。眼下一大批百姓南下乞讨,引得社会动荡,乱民成灾。益州节度使恳请中央支援”
蝗灾自古以来就是农民最头疼的灾荒。根据这些地方官员的脾性,若不是实在控制不住根本不会向中央求援。
梁汇目光如炬,严厉质问:“益州没有备用粮仓?”
“回公主,节度使大人早早就吩咐开仓放粮,只不过益州百姓太多,实在不够分啊”
梁汇抿抿唇,沉声道:“按照百姓的行进路线,下一个到达的地方是潭州。潭州地处王朝中心段,粮食富裕能够接纳一些……”
朝廷不缺年轻敢为的人,当即就有人提议开通京仓支援江州和益州,优先保证百姓的安稳。
不过很快有人反驳道:“京城粮食不够该如何?”
梁汇几乎被气笑了。
她不顾身份,不惜得罪一些臣子,怒骂道:“京城相对于其他州郡人口最少却有最多的粮食,且京城地处腹地安闲自在。既然京仓里有闲粮不优先救济别的州郡难道任由那么挥霍不成?”
顿时没有人敢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