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刻,江哓就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突然睁开眼,遵循直觉顾不得地面的灰尘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下摸了过去。
很快她就在床底的木质结构位置摸到了一本本子,被装在紧贴床底的一个布袋里,她从布袋里把那本本子抽了出来。
那是一个小学生图画本,薄薄的一本,里面的纸张经过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泛黄了。
她翻开封面,印入眼帘的是她二十年前画过的儿童画。
四个火柴人样的小孩手牵手地站在那里,其中最左边最高的那个是个男孩,然后就是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女孩,接着是短发的另一个女孩,最右边还坠了一个男孩,戴着一个应该是氧气面罩一样的东西。
四个人,四个房间。
原来贺峪说的话是真的。
画的右下角还有一行字,拼音连带着文字,江哓拼了一下,低声念道,“我们永远都是……”
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江哓。
她甚至还用刚学会的汉字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大又丑。
江哓抿住唇,合上了这本图画本,甚至没有翻开第二页,又趴了下去重新把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听见楼梯传来的脚步声,桑幸站在101的门内小心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半个头,看了眼楼梯上,确认是江哓后才打开门,“你去哪儿了?”
她注意到江哓身上残留的灰尘,“没受伤吧?”
“找通关线索。”江哓说着进门,在背包里掏出一根营养剂仰头灌了下去,“贺峪怎么样了?”
“还在发烧,没有保姆机器人也没有能测量的设备,不知道他温度有没有变化,”桑幸看着江哓,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哓有些不同,但具体是什么她有点说不出来,“但一直都在睡。”
江哓点了个头,拖了张餐桌边的椅子坐下。
桑幸跟着她也在她旁边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那有线索了吗?”
江哓摇头,“都是一样的乱,看不出什么特别,也没有通关提示的线索。”
这是他们进入游戏以来第一次没有明确的目标和通关线索,桑幸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啊?那怎么办?”
“先让伤员恢复了再说。”江哓朝着贺峪所在的那个房间看了一眼,对方还安然地躺在床上,浑然不知背后的势力已经将这一切都推向台前。
如果说之前有关他们身世的东西都是隐喻,那么从这一关开始就是赤裸裸的挑明了所有的一切了。
江哓有一种预感,不管他们最后是否愿意报仇,背后的势力都一定会将所有东西推到他们的面前。
心中本来已经压下去的烦躁感又再次升起,她站起来直接进了贺峪躺着的那间房间,把着门对门外的两个人说,“休息吧,等贺峪醒了再说。”
说完,她就关上了房门。
桑幸梗在嗓子里的那一句“我来照顾他就行你休息吧”只能就这么咽了下去。
她把换下来的湿毛巾随手扔在餐桌上,歪了歪脑袋。
房门却又突然被打开,江哓的手里拿着原本应该敷在贺峪头顶的那条湿毛巾走了出来,换走了她手里的那条,又进去了。
门被关上,桑幸看着房门,眨了下眼。
还是不对啊。
地面应该是桑幸和林白整理过了,乱七八糟的垃圾都被堆到了床尾的空地上,好像还打扫了一下,就连灰尘都不太多。
江哓把湿毛巾搭在贺峪的额头上,随手把书桌边提供给小朋友的那把椅子拎起来放到了贺峪的床边坐了下来,脚搭在儿童床的木制床沿上,看着还在高烧昏睡中的贺峪,很想现在就把人踹醒。
但她只是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已经烧到脸上泛红的贺峪,往后靠在不够高的儿童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
冬日午后晴空,贺峪站在小学门口,旁边的家长们都伸长脖子在一拨一拨出来的小朋友里辨认自家小孩,贺峪也学着他们一样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找江哓和桑幸。
他今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放学的时间比她们要早一些,约好了在校门口等一起回家。
只是不知道怎么,视线总是有些摇摇晃晃。
还没等他从人堆之中找到她们,江哓就已经拉着桑幸的手站在他旁边,伸出手拍了拍他,“贺峪?你看什么呢?”
贺峪这才发现她们,晃了晃脑袋,把自己的半张脸往围巾里藏了藏,“没什么,走吧,回家。”
看着沉默向前走的贺峪,小小的江哓皱着眉,拉着桑幸往前跑了几步,“你怎么了?”
“没事。”贺峪的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快回家吧。”
“怎么可能没事?”
她冲上前去拦住了贺峪的去路,伸手去拉下贺峪的围巾,露出他藏在围巾下红扑扑的半张脸和因为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嘴,冬日的温度之下,那贴着贺峪半张脸的围巾热度惊人,“你发烧了?”
“应该吧。”贺峪默默把围巾重新拉高,“可能昨晚被子没盖好。”
贺峪看着江哓那张小脸眉心的皱纹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更深了,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我没事,我都十岁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可是贺叔叔和张阿姨都出差了,”小江哓还是很担心,“没关系吗?”
“嗯。”贺峪听见自己说,“没关系,我已经是能照顾自己的大人了。”
好像人越小的时候越喜欢说这种逞强的话,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我已经可以照顾自己了,没关系的,你们去忙自己的也没关系的。
小贺峪自己一个人回到家给自己烧了壶热水,贴上小儿退热贴,再用煮了一碗妈妈出差之前包好的馄饨就着退烧药一起吃下去。
他刚刚在小床上躺下,就听见家里的大门被敲响了。
虽然很不想动,但他还是拖着身子慢吞吞地走到门边,从监控里看见里小江哓。
打开门,“怎么了?”
小江哓从门边挤进来,帮他关上门,拽着他的手把他拖回床上,有模有样地帮他盖上被子,然后小短腿哒哒地把他学习桌边的那张椅子拖到他的床边,“你睡吧,我看着你。”
贺峪看她那个样子觉得怪可爱的,“我只是发烧了。”
“我妈妈说发烧也会烧傻的,”江哓坐在椅子上,表情非常认真地看着他,“你一个人在家万一烧傻了怎么办?你睡吧,我看着你。”
后续再发生什么,贺峪已经记不清。
大概是他在发烧真的已经太困了,也可能是他装成小大人但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病了也真的需要别人的陪伴。
总之等他从昏睡之中再度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全黑了,室内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下,只能看见小江哓倒在那张椅子上,头仰面朝天睡得张开了嘴巴的模样。
是贺峪从今往后的人生里每当听到“温暖”“陪伴”这一类的名词的时候都会首先想起的画面。
睡梦中的贺峪轻笑了一下,头却有点疼,他抬手按着自己的脑袋,在小床上睁开眼,头上退热贴的触觉成了一条湿毛巾,自己也变大了好几号。
他花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二十年后,他应该是受伤之后发烧了,被安置在这张床上休息。
所以,没有小江哓。
他心下失落,下意识朝床边看去,眼睛却突然在黑暗之中瞪大。
床边有个模糊的身影,坐在和梦中一模一样的那张小椅子上,只是椅子上的人等比例放大之后在椅子上显得有些憋倔,正偏着头不太舒服地闭着眼。
虽然天色已经全黑了,但靠着从门缝底下钻进来的光,贺峪还是能认出那模糊的身影就是江哓。
有些东西,也许并不会随着时间和经历改变,沉默的坚守,也许就是江哓未曾改变的独一无二的温柔。
察觉到床上的人呼吸频率改变,江哓立刻就睁开了眼,“醒了?”
“嗯。”贺峪的嘴角噙着笑,“辛苦你了。”
江哓在黑暗中看到他的笑,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笑得出来的,他们现在所身处的情境到底有哪里值得他的笑?
“你知道我们在哪吗?”江哓问。
贺峪微微摇头,他烧昏了头,对这其中的过程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江哓站起身,摸到门边的开关,啪地一下直接打开。
室内的光骤然亮起,刺得贺峪睁不开眼,过了将近两分钟才慢慢睁开眼睛。
睁开眼的第一秒,他就愣住了。
头顶的圆盘吸顶灯照亮了天花板上已经褪色了行星贴纸,以吸顶灯为太阳排出一个天花板的太阳系。
余光里的床单是虽然已经褪色了,但还是依稀能看出当年的蓝色,上面还有一些已经褪色成米白色的星星图案。
他整个人并不是竖直地躺在床上的,因为这是一张儿童床,他则呈对角线躺在这张床上,勉强能容纳下成年的他的身形。
贺峪强撑着无力的身体靠在床头上环视四周,一模一样的布置,床尾的垃圾堆里依稀也能辨认出几个熟悉的玩具。
和梦里他梦见的以前的房间一模一样。
“认清现实了吗?”江哓冷着的一张脸倒是和梦里那个担心皱眉的小团子截然不同,眼熟的看着他,“幕后的人就要按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