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气流并非寻常之风,它自哪吒——或者说,那具承载了无尽怨毒与业力的躯壳——七窍中无声喷涌而出,色泽如陈年枯骨,质地粘稠如液态寒冰。
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频率呻吟,光线被扭曲、吞噬。
八百天兵,金甲曜日,阵列森严。当那苍白气流拂过前排,惊骇凝固在脸上尚不及化作惨叫,连人带甲便如沙堡遇潮,无声无息地“融化”。
坚不可摧的宝甲没有破损的痕迹,而是连同血肉、骨骼、神魂一起,被一种超越物理法则的“湮灭”力量分解为最原始的尘埃粒子。
后续的天兵肝胆俱裂,试图结阵抵御,但护体仙光触之即溃,如同沸汤泼雪。顷刻间,浩荡军阵化作一片死寂的苍白烟雾。
唯剩长矛叮当落地,数百柄失去主人的精钢长矛,兀自保持着前刺的姿态,骤然失去支撑,如骤雨般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连绵不绝、空洞刺耳的金属悲鸣,成为这片湮灭之域唯一的声响,更衬得那无声的消亡无比恐怖。
李靖嘶吼:“启塔!镇妖!”托塔天王李靖目眦欲裂,脸上血色尽褪。
他并非恐惧哪吒的力量,而是恐惧塔中秘密即将暴露。
这声嘶吼带着破音的绝望与孤注一掷,他猛地将手中玲珑剔透的七宝琉璃塔高高祭起,塔底对准下方魔影,金芒暴涨,一股源自上古的、专门克制妖邪元灵的恐怖吸摄之力轰然爆发!
悟空化万丈巨猿,就在吸力即将锁定哪吒残影的刹那,一声撼动九霄的咆哮炸响!孙悟空周身金光迸射,肌肉虬结膨胀,“法天象地”神通施展到极致。
他不再是灵猴,而是一头顶天立地的太古暴猿!金箍棒化作擎天巨柱,被他反手插在身后稳固身形。
猿爪抠入塔身裂缝,巨猿双目赤红如熔岩,无视塔身流转的降妖符文灼烧皮毛的剧痛与青烟,两只山峦般的巨爪,十指如开山神凿,狠狠抠进之前战斗中在塔身留下的、那道细微却致命的琉璃裂缝之中!利爪与琉璃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咔嚓!” 锐响,火花四溅。
“起——!”悟空脖颈青筋暴起如虬龙,全身力量灌注双臂,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洪荒巨兽般的怒吼。
“给俺老孙——起!!”伴随着这声撼天动地的咆哮,那镇压了无数大妖巨魔的七宝琉璃塔,竟被这股纯粹到极致的蛮力,硬生生向上拔离了地面尺许!
塔底吸力撕碎地砖,塔底恐怖的吸力因塔身不稳而失控暴走,不再定向,而是化作一个混乱的漩涡。
漩涡边缘扫过地面,坚硬如星辰精金铺就的凌霄殿广场地砖,如同脆弱的豆腐,瞬间被撕扯、粉碎、卷吸,化为齑粉卷入塔底深渊。
整个天庭都在巨猿撼塔与地裂的轰鸣中震颤!
黛玉指尖火线刺向琉璃塔芯,就在塔身被拔起、底部吸力紊乱暴露核心的瞬间!
一道纤细却决绝的身影如鬼魅般欺近——竟是林黛玉!她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燃烧着洞悉一切的悲悯与愤怒。
她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的不是凡火,而是一缕绛珠仙草本源所化的“灵犀业火”,色泽幽蓝带紫,直刺塔身底部最核心、光华最盛的那点琉璃塔芯!
灵犀业火刺入塔芯的刹那,并非破坏,而是引燃了深藏其中的、被神力强行封印的记忆!
一幅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在场所有仙神的识海:
场景并非陈塘关,而是一个阴冷、布满古老符文的祭坛,黑石冰冷,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香烛的诡异混合。
祭坛中央,一个年仅七岁、粉雕玉琢的男童——哪吒!他被浸染了污血的缚神锁链紧紧捆缚,小脸上满是泪痕与惊惶,徒劳地挣扎着,稚嫩的哭喊撕心裂肺:“爹爹!放开我!爹爹我怕!”
年轻的李靖站在祭坛前,面容被阴影覆盖,只余下眼中对神位权力近乎疯狂的渴望。他手中握着一柄刻满诡异咒文的骨刀,刀尖闪烁着不祥的寒芒。
没有半分犹豫,他高举骨刀,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铁:“以吾儿先天灵根,铸吾天王神位!敕!” 刀锋,狠狠刺向哪吒那幼小胸膛!
塔芯“咔嚓”裂开,传出幼童尖:“爹——!”回溯画面与塔芯被业火灼烧的痛苦共鸣,坚固无比的琉璃塔芯发出清晰的、如同心脏碎裂般的“咔嚓”声!
一道狰狞的裂痕蔓延开来。同时,一个凝聚了极致痛苦、恐惧与背叛的、属于三千年前那个七岁孩童的尖利哭嚎,穿透塔身,直刺云霄!
那声“爹——!”,饱含了被至亲背叛推入地狱的绝望,瞬间冻结了所有听闻者的血液。
真相的曝光,如同点燃了堆积万载的业火药桶!塔底深处,一声蕴含着滔天怨毒、焚尽八荒恨意的咆哮炸响!
那不是哪吒清亮的童音,而是千万怨魂嘶吼的叠加,是地狱最深处的回响。
整个七宝琉璃塔瞬间由内而外被点燃!不再是三昧真火的赤红,而是粘稠如血、漆黑如墨,边缘却又闪烁着毁灭白炽的“红莲业火”!火焰中翻滚着无数扭曲的孩童面孔,发出无声的哀嚎。塔身符文疯狂闪烁,却如螳臂当车,迅速被焚毁、湮灭。
曾经灵动的混天绫,此刻化作一条咆哮的业火狂龙!它不再是绸缎,而是熔融态的炽热岩浆,带着焚尽因果的意志,狠狠撞击在塔底最厚重的玄铁封印上。
“嗤——轰隆!” 号称坚不可摧的玄铁,如同蜡油般被熔穿、撕裂,破开一个巨大、边缘流淌着赤红铁水的窟窿!
从破开的塔底窟窿中,业火如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火焰核心,一个身影缓缓升起。
他不再是莲花化身的俊美童子,而是三张面孔(一张悲泣稚童,一张怒目金刚,一张怨毒修罗)、六条臂膀的复仇魔神!
周身覆盖着由业火凝结的、狰狞的骨质铠甲,每一个关节都喷吐着毁灭的烈焰。足下,是业火凝聚的红莲火狱。
“这一枪,三千童命!”魔神般的哪吒六目锁定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李靖。
没有废话,其中一条臂膀擎着的火尖枪(枪身缠绕着哭泣的怨魂虚影)化作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厉闪!
“噗嗤!” 精准、狠辣地洞穿了李靖的琵琶骨!枪尖蕴含的业火瞬间灼烧他的神骨与仙元。
哪吒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响彻天庭:“此一枪,不为我一人!是为被你血祭的三千同命童子之冤魂!”
李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神血染金袍,神力如开闸洪水般从伤口泄出,天王神位根基——动摇!
承受了内外夹击(巨猿之力、业火焚心、核心碎裂)的七宝琉璃塔,终于彻底崩溃!
巨大的琉璃碎片,包裹着未熄的业火,如同一场逆行的、毁灭的流星雨,拖着长长的黑红尾焰,呼啸着砸向下界那象征着仙界极乐与尊荣的瑶池仙境!
仙乐戛然而止,琼浆玉液蒸发,蟠桃树摧折,一片末日景象。
一片混乱中,二郎真君杨戬额间竖目怒张,金光璀璨。
他的天眼没有去看崩塌的塔、坠落的碎片或惨叫的李靖,而是死死锁定那些从破碎塔芯中逸散出来的、丝丝缕缕、汇聚成潮的暗红色怨气。
那怨气中,是无数个哭泣的、恐惧的、被剥夺了生命与未来的孩童面孔在挣扎、在控诉。
杨戬英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动摇与骇然。他看到了真相,看到了这煌煌天庭、这托塔天王神位之下,掩盖着何等血腥、肮脏、践踏人伦的基石!
这绝非“降妖除魔”的正义,而是赤裸裸的献祭与窃取!
他紧握三尖两刃刀的手指节发白,心中那座对天庭权威、对某些“正神”的信仰丰碑,随着那逸散的孩童怨气,发出了清晰而巨大的、不可逆转的碎裂之声。崩塌,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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