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珺出身左都王氏,是世代生长在云州的贵族豪绅。

    到她这一代,她的父亲是桓王的得力干将,兄长则是在桓王府做着右护卫长的职责。

    萧明章这日前往校场观看练兵,便正是王珺的兄长王行琛以及虞静思的兄长虞州陵陪同。

    三人一同来到校场,看到校场上的士兵们正列队齐整,面对着桓王萧劭,在进行最基本的演练。

    他们全都驻足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的功夫。

    此番前去金陵,除了原本便跟随在自己身边形影不离的随从同护卫之外,王行琛以及虞州陵,都是萧明章亲自指名道姓要一同带去的。

    这两人是他的左膀右臂,自小陪伴他一道长大,称之为一声心腹,也不过分。

    但是心腹终归也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桓王府的士兵精炼,就连金陵的一些军队,也远不能及。自从他们到校场之后,这面前的士兵们动作整齐划一,一招一式,精确到每一个步骤,都没有一人是有差错的。

    王行琛感慨:“王爷费了多大的心思,才训练出这样一支军队啊……”

    看似赞扬的话术,却满是遗憾。

    虞州陵看了他一眼,立时道:“王爷煞费苦心,那我等自然不该叫王爷失望,日后便该更加尽力为王爷守好云州这片土地,王爷同世子叫我们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

    王行琛眯着眼,瞪向虞州陵。

    虞州陵眸中并无半分躲闪,坦坦荡荡。

    王行琛便被他气到,不再说一句话。

    他去观察着萧明章的反应。

    自从步入校场之后,萧明章便再没有说过话。王行琛见到他紧抿着唇瓣,神情严肃,不知他是否有听进去自己和虞州陵的对话。

    是的,王行琛今日这话是故意说给萧明章听的。

    金陵一趟,他们并非是白去,至少是叫王行琛知道了,他们桓王府,并非是全然丧失了入主东宫的可能。

    只要萧明章愿意……

    —

    萧明章在校场外围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辰,被士兵们扬起的风沙吹得满面尘土,他这才动身,往自家父王的跟前去。

    桓王萧劭一早便起来练兵,比萧明章还要提前一个时辰出门。

    见到萧明章过来,萧明章行礼,他和儿子微微颔首,便继续自己的练兵。

    直到这场练兵仪式彻底结束,士兵们开始休息,萧劭这也才转身进了营帐。

    萧明章跟在他的身后。

    原以为营帐内该是空无一人,进去之后,萧明章却才见到,原来早有二人,不知何时到的校场,如今已在营帐中等候多时了。

    “颜先生,楼先生。”

    “世子。”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桓王府的谋士,颜迁以及楼空程。

    二人起身同萧明章行了礼,便双双站在了萧明章的跟前。

    萧明章问道:“二位先生可巧,今日也来看练兵?”

    颜迁和楼空程相视一眼,颜迁先道:“世子,颜某今日来,其实是特地来见世子的!”

    楼空程旋即道:“楼某亦是!”

    萧明章眉心微微动了动,却还不动声色,又问道:“哦?见我?二位先生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要紧!”

    “的确要紧!”

    此二人如同唱双簧,你一言我一语,交错在萧明章的面前。

    萧明章有些不想听他们接下来的话,却又知晓,他们既然能此时出现在这间营帐里,那么接下来的话,他便不得不听。

    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他们二人的主意,而是他父王的主意。

    萧明章瞥了一眼沉默坐在上首的父王,便微微笑着,听颜迁道:“世子,世子昨日方从金陵归来,本不该如此着急便和世子说这些,但时不我待,敢问世子,对于东宫之位,还想争吗?”

    “……”

    他问的太直白了。

    萧明章再想微笑,却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再度笑得起来。

    他和颜迁道:“颜先生有话直说吧。”

    颜迁便当真混不客气,道:“想必此番世子进京,也见到京中的局势了,世子,如今陛下已然年迈,储君之位却一直空缺,原本咱们桓王府才该是众望所归……”

    他戛然而止,顿了顿,才又道:“自此之后,京中属于我们的助益,便少了大半!我等知晓世子仁厚为民之心,只要天下安宁,海晏河清,那山河之主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可世子此番进京,纵观全局,难道真觉得京中饱受皇恩厚待的那位,会是将来我国朝之幸事吗?”

    “…………”

    所谓谋士,便是要言常人所不能言。

    颜迁的一席话,叫萧明章再想要装作置身事外,已是彻底不能够了。

    他终于彻底凝神,和颜迁相视上。

    颜迁口中那位饱受皇恩厚待的人物,无需多言,他们都知道,指的是谁。

    当今陛下的第十一子,萧明章的皇叔,翊王萧璟。

    与惨遭指婚的桓王府不同,翊王萧璟,生母是贵妃何氏,在过世前,是皇帝最为喜爱的妃子。

    何贵妃因难产而死,萧璟身为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拼死也要护下来的孩子,在贵妃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间,一直得到了皇帝最多的明目张胆的偏爱。

    传闻,皇帝将他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他识字;

    传闻,皇帝将他自小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射;

    传闻,皇帝偶尔在御书房批奏折,也会带着这位幼子,他准许他看自己的奏折,准许他在自己的奏折上画些乱七八糟谁也看不懂的东西……

    萧明章从小长在云州,对金陵之事知之甚少,不知这些传闻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只是知道,自他有记忆以来,那位十一皇叔受宠归受宠,朝野上下,有关于皇帝有意翊王继承大统的消息却始终都没有特别甚嚣尘上。

    直到近几年,他的皇祖父为他指了一门异族的亲事,又频频开始打压一些别的皇叔和王府,朝野上下,才慢慢终于有人醒悟,皇帝这是在为将来十一皇子继位铺路呢。

    毕竟他别的兄弟都在遭受着各种各样的敲打,而偏偏他,什么事情也没有,甚至明明早就及冠了,却因为一句帝王不舍,便可以一直住在金陵,而不必去往自己的封地,这是何等的疼爱和纵容。

    十一皇子,如今正是朝中众人的重点巴结对象。

    但萧明章此番一趟金陵回来,对这位皇叔,印象不可谓很好。

    ……

    见萧明章眼神已经隐隐有了一丝松动,颜迁趁热打铁:“世子自小饱读史书,博古通今,当明白,想做非比寻常之人,有些时候,就要行非比寻常之事。想当年,桓王府何等荣光,精兵数万,门客趋之若鹜,如今,只要世子愿意,在下敢打包票,全天下愿意重新追随桓王府之人,必定比以往更甚!”

    为何会比以往更甚?

    是因为人人都知他愿意舍弃妻子而求皇位,人人都愿意追随一个毫无良知底线之人吗?

    “若我不愿意呢?”

    颜迁已讲到了至兴处,萧明章一句话,却将他一口气冻回了原地。

    他怔怔看着萧明章,又看看上首的萧劭,有些震惊于萧明章的干脆。

    萧明章垂眸,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再同这些人打哑迷的。

    他不再看颜迁,也不再看楼空程,而是转身,专心致志地面对着自家的父王。

    他想,他知晓父王今日要自己来校场的目的了。

    虽然萧明章被迫娶了一位西域的公主为自己的世子妃,桓王府也因此而失去了许多的支持同助益,但此事的破局之法,在一开始,其实所有人便都心知肚明——

    那就是杀了云珠。

    叫穆云珠消失,那桓王府这位异族来的世子妃,不也就不复存在了吗?

    所以在亲事定下的最初,便不断有人与萧明章提议,等到世子妃到来之后,不妨直接叫她死在新婚之夜,抑或是,直接不用成亲,叫她死在驿站里……但都被他一一否决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虽然向往皇位,向往东宫太子之位,却也至少得保持着一定的良知,才能有资格真正坐上那些位置。

    若是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了,那他将会唾弃他自己,唾弃那些推着自己上位的所有人。

    自从他明确对此表示了否定之后,这两年间,在他面前再次提及此事之人,已经是屈指可数。

    但桓王府的谋士,在这两年间,也是走的走,散的散,剩下寥寥无几。

    毕竟,没人想要跟着一位没有登基前途的主公。

    金陵一趟,其实萧明章不是没有察觉,如今皇帝的这么多儿子当中,唯有他的父亲,最适合继任皇位,成为下一个帝王。

    但那代价若还是云珠的性命,他想,他还是不愿意,不管他们是否有感情。

    “父王,父王今日的用意,儿臣已经彻底明白了,但请父王谅解儿臣,云珠是儿臣的结发妻子,两国姻亲,她也无辜,是,儿臣是想看着父王登基,做上东宫太子乃至于帝王之位,但其代价若是要儿臣舍弃云珠,亲手杀了她,那请父王恕罪,儿臣实在做不到,一个毫无良知之人……”

    哗得一声——

    萧明章话还未说完,便见有一条似银尾蛇般的长鞭被甩了出来,狠狠砸在了他的脸颊上。

    整个营帐一时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他早知道。

    桓王萧劭正坐上首,想,他其实早知道,萧明章有他自己的坚持,想要劝说他成全他的野心,并非是一件易事。

    但真听到他的拒绝时,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

    此番他特地带他出门,前往金陵,整整三个月,就是想让他看看外头的天地,让他知道最适合坐上皇位,治理这个国朝的,唯有他们父子。

    却不想,萧明章还是如此没有志气。

    “滚出去!”

    桓王闷了半晌的气,终于,沉声赶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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