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和城镇之间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像一道青灰色的屏障,这一路他们已经不记得翻过多少座山头,路过了多少座炊烟袅袅的村庄。
夕阳西沉,安霓会裹得严实,带着加斯贝德请求村长给他们一个过夜的地方,有的村村长热情好客,会安排一间比较舒服的客房给他们住,还会端来热腾腾的麦粥和刚出炉的黑面包。
有的村长就比较排外,但也会冷着脸带他们去自家摆放杂物堆放干草的小木屋内休息。
“就这里。”满脸沟壑的村长留下了一盏快要见底的油灯,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常这种情况,安霓和加斯贝德还是心怀感激的,总比在深山老林里过夜好。
这回,冷面村长只给他们留了一盏油灯,安霓毫不在意地脱下身上的裙子,直接躺在了草堆上伸懒腰。
“比露宿强多了,是不是?”她蜷着身子对还在脱外套的加斯贝德眨眨眼,顺手抽出一根干草叼在嘴边,油灯微弱的光晕染在她裸露在外的肩头,镀上了一层蜂蜜般的光泽。
“我们在这里留几天?”
“先看能不能从村民那里挣点吃的,”安霓想了想,笑道,“实在不行你就上山给我抓兔子吃!”
加斯贝德把安霓丢在地上的衣服挂在木架子上,又去检查门是否关好,窗户是否漏风,一切放心了他才在安霓身边躺下。
安霓侧过身搂住他的胳膊,闭着眼喃喃:“加斯贝德的温度好高,我好喜欢。”
“……嗯。”加斯贝德别过头,露出他微微发红的耳朵。
安霓满足地叹了口气,听着加斯贝德稳健的呼吸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安霓被窗户缝隙里的阳光照醒了。
她伸了懒腰,下意识地想摸一下旁边的加斯贝德,却摸了个空。
她立刻坐了起来,木屋内弥漫着干草和陈年木料的气味,灰尘在阳光下轻轻飘着,安霓的衣裙还平整地挂在木架上,唯独加斯贝德的黑色长外套却消失了。
安霓赶紧穿上衣服,戴好兜帽,打开了门。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住了眼睛,一股肉香味扑鼻。
加斯贝德正蹲在空地上烤着一只肥硕的兔子,而身后站着一排穿着灰色裙子的农妇,一边看他烤肉一边等着从村长那里领新鲜的野货。
村长见安霓从木屋里出来,立马笑脸相迎,脸上的褶子也跟着舒展,跟昨天的态度相差甚大,安霓愣在原地,一时摸不清状况。
“你的同伴真能干,小姑娘,一大早上就能打来这么多猎物!”
安霓看向加斯贝德,又看了看村长家门口,地上摆满了兔子,野鸡,两筐鱼,和一只巨大的野猪。
加斯贝德看了她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看守着冒着热气的兔子。
安霓对着那些农妇尴尬地笑了笑,走到加斯贝德身边,小声问道:“这些都是你一大早上去抓的?”
加斯贝德转着木棍,头也不抬:“嗯。”
“是不是太多了点?”
“最起码能保证你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有新鲜出炉的食物可以吃。”
村长端着热气腾腾的黑面包和肉汤走向安霓,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来来来,小姑娘,多吃一点。”
安霓接过餐盘,笑容灿烂:“谢谢村长。”
“诶,道什么谢,以后想吃什么就给我讲,今天你们睡在我家楼上就行了。”
安霓手伸到了背后,对着加斯贝德竖起了大拇指。
加斯贝德轻笑。
第二天这里就下了大雨,村长说雨季来了,大雨最起码会维持一个月,安霓只能跟加斯贝德在屋里待着,直到一队冒险家们的到来,吸引了安霓的注意。
他们淋着雨拜访了村长,村长依旧沉着脸把他们带到了那件木屋。
为首的是个成年男子,有着一头金黄的卷曲披肩发,身后背着一把重剑,站在旁边的两名男子,一个被着长弓,一个拿着法杖。
“现在居然还有冒险家队伍,真是罕见,”安霓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现在还有什么可以讨伐的妖兽吗?”
“有,”加斯贝德开口道,“很多大型妖兽都是他们讨伐的目标。”
安霓轻笑:“那你可得小心了。”
加斯贝德打到的猎物并不足以维持他们在村长的家里住一个月,村长总是有意无意地给他们暗示,说村庄在雨季里粮食不够,比较难熬。
加斯贝德当时没说什么,但当天晚上趁安霓睡觉的时候化成狼身出去打猎。安霓也清楚他的行为,她眯着眼,看见加斯贝德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身手矫健地跳了下去。
雨势格外凶猛,安霓裹着薄毯走到窗边,雨水拍打窗户劈啪作响,加斯贝德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安霓还在熟睡,一个沉重的身影从窗外翻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气息。
安霓被吓醒了,手下意识地伸到枕头下面握住了匕首,直到熟悉的喘息声才让她放下警惕。
“加斯贝德?”
她举着蜡烛走到窗边。
加斯贝德趴在地上,蜷缩在血泊中,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冒着鲜血,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痛苦地看了一眼安霓又别过头去。
“怎么回事?”安霓愣住了,“不是去捕猎吗,为什么会受伤?”
加斯贝德艰难地撑起身子,湿透的黑衬衫紧贴在身上,他避开安霓的目光,开了口:““那一队冒险家也在森林里,他们在雨中隐藏了气息……”
安霓的心猛得沉了下去,她扯过毛巾按住伤口,白布瞬间被染成了红色。屋外,暴雨依旧肆虐,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安霓立刻吹灭了蜡烛,躲在了窗户下。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行李,手伸进去掏出了一灌治疗药剂,这是她在上一个城镇用另一瓶药跟黑市贩子换的。
“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安霓把瓶子里的液体一股脑地倒在了他的胳膊上,加斯贝德的脸迅速因强烈的痛感而变得惨白,他咬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中了他们的陷阱?”
加斯贝德疼得没说话。
“可能他们早就在森林里发现大型妖兽的踪迹,才来到附近村庄落脚。”安霓手里的药剂用完了,加斯贝德受伤的胳膊开始缓慢长出新肉,安霓从袋子里掏出纱布,轻轻盖在了上面。
“你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安霓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明天也别出去见人,省得暴露。”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
安霓拿了条新毛巾给加斯贝德擦头发上的水:“我们的处境本就艰难,只能随机应变,我可是备了很多伤药,包我们不死的。”
加斯贝德往前挪了挪,枕在了她的腿上。
安霓轻轻擦了擦他脸上的水,笑道:“睡吧,之后的事情我来应付。”
一大早,那三人就拎着猎物敲了村长的门。
“那个木屋漏水,麻烦村长给我们重新找个地方住。”为首的金发男人直接给村庄提了要求,“最好是一人一个屋。”
村长皱起眉头,不满他的态度,拎过来的猎物也没有加斯贝德他们给的多,村长的脸色更臭了。
“我没有条件给你们一人一个屋,两座山后还有一村子,你们去那里问问吧。”
说完,刚要关门,旁边背着弓箭的人伸出一只脚塞在了门内,一脸歉意地笑道:“抱歉抱歉,是我们的问题,只需要一间房间就好。”
村长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又看了看他们手里的猎物——一只肥硕的小野猪,跟加斯贝德打来的完全没得比。
他翻了个白眼,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门打开让他们进了屋。
金发男人一边抖落斗篷上的水珠,一边用玩味的目光打量这屋内。
正巧安霓戴着兜帽从楼上下来,转身进了村长夫人的卧房,金发男人盯着她的背影笑出了声:“这不是还有别的住客吗,村长您的家倒是比镇上的旅馆还热闹。”
背着长弓的男人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他,转头跟村长赔笑:“不好意思,我这个……朋友不会说话。”
村长冷哼一声,没多理会,只带他们上了楼:“三天后你们就离开。”
“三天?!”金发男人突然拔高声音,“雨下那么大,你只收留我三天吗?你知道我父亲——”
旁边的同伴又一次抓了一下他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您放心,我们会继续给您打猎来付房费。”
楼下突然传来村长夫人爽朗的笑声,三个男人都闻声往下望,安霓从卧房走了出来,兜帽下的黑发在烛光中若隐若现,她径直上了楼,与三个男人擦肩而过。
金发男人嘴角一勾,伸手想去碰安霓的侧腰,却被她反扣住了手腕。
“先生对素未蒙面的女士……”她微微仰头,兜帽阴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都是这般无理吗?”
金发男人愣住,刚想调侃些什么,就被一旁的同伴拦在了身后:“不好意思女士,您先上楼。”
安霓扭过头,向村长点了点头后,开门进了房间。
加斯贝德坐在床上,听到了门外的动静,看向安霓,问道:“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想摸我的腰。”安霓一边把黑披风挂在架子上一边说道。
“你……”加斯贝德突然语塞,皱起眉头把头低下了。
安霓解开纱布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口,轻叹了一口气:“快长好了,不错,不过他们下手还真是狠,骨头都给你削出来了。”
“你去找村长夫人做了什么?”
安霓挑眉看他:“也没什么,就免费送了她几包她需要的药,哎那些药还是挺贵的,多少有点心疼。”
加斯贝德面色凝重,甚至在安霓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抱歉……应该由我来想办法。”
“你好好养伤就行了,等你好了,自然有你出力的时候。”
加斯贝德看向她:“你想做什么?”
安霓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等你好了再给你说。”
晚饭时,加斯贝德也没出房门,就安霓一个人下来吃晚饭。
村长夫人心情大好,在桌前拉着安霓的手滔滔不绝地说她年轻时候在外闯荡的事情,安霓也极有耐心,一边听一边笑。
冒险家三人也从楼上下来,坐在了长桌前,金发男人嘴里叼着根木棍,饶有兴致地看着安霓。
安霓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身看向他们:“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冒险家?”
“从都城来的,”金发男人把腿翘在了桌子上,整个身体往后仰,“你去过都城吗?”
“你是说圣彼卡尔顿?”安霓摇了摇头,“我还没去过呢。”
一旁拿着法杖的法师人踢了一下他的凳子,示意让他把腿拿下来,金发男人啧了好几声后才把腿收回去,然后怨怼地看了一眼一旁的法师。
“那你们肯定很厉害吧,”安霓突然凑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麦尔斯·格林顿,这个拿着法杖的家伙是我父亲给我配的法师,叫什么来着?”
一旁的法师点头向安霓示意:“我叫佩里·安达。”
背着长弓的男人也看向安霓:“我叫邦德里尔·奥古米。”
安霓也介绍起自己:“幸会,我叫尼安。”
麦尔斯像极了繁华城里的纨绔子弟,一边用瞧不上的姿态打量着房间,一边对着安霓挑眉。
“你为什么要戴着兜帽?”麦尔斯突然问道,“难道是长相太丑,怕吓到我们?”说完就拉着旁边的佩里笑了起来。
安霓倒是很不在意,她心平气和地端起茶杯,笑道:“这说来话长,你们知道黑狼吗?”
“黑狼?”麦尔斯立刻有了兴趣,“当然知道,昨天我们还差点打到一只呢!”
“这附近有一只黑狼,它……它刮花了我的脸。”安霓突然声泪俱下,双手握在胸前,把头上的兜帽往下拉了拉,“你们是冒险家,肯定有办法对付它对吗?”
邦德里尔看了麦尔斯一眼,有些迟疑:“昨天那只狼逃了,不知道后面还能不能遇见,所以这件事很抱歉……”
“没问题,”麦尔斯突然开口,伸手框住了佩里和邦德里尔,“为女士排忧解难是绅士的义务!”
佩里皱着眉撇过头不看他,邦德里尔对着安霓尴尬地笑着,只有麦尔斯一副热心肠的模样。
安霓的手指慢慢磨磋着茶杯边沿,笑得愈发开心:“想不到都城来的少爷都这么绅士,我真是太开心了!”
麦尔斯眯着眼看她,敞开大腿,示意她过去:“只是这报酬嘛……”
“阁下放心,”安霓起身走到他身边,扭着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只要你帮我报了仇,之后你怎么样都可以。”
麦尔斯握住了安霓的腰,把她往自己的身上贴:“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晚饭过后,安霓端着面包和肉汤回了房间,看到加斯贝德阴沉着脸坐在窗户边,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
“你听见了?”安霓把食物放在了桌上,走到他旁边环住了他的胳膊。
“你不要以身涉险,等我伤好了我依旧可以——唔——”
安霓突然垂下头咬住了他的耳朵,加斯贝德闷哼了一声,僵住了,安霓笑着松开他,指了指桌子:“吃饭。”
加斯贝德神情别扭地躲闪着安霓投过来的视线,很听话地坐在了桌前。
“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
加斯贝德拿面包的手停住了:“你要去哪?”
“去勘测一下附近的地形,好报你的血光之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