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斯贝德每到月圆之时,体内魔力会骤然减弱,骨骼在没有魔力的衬托下,重新错位重塑,强制性又痛苦地化成狼身,每当这个时候,安霓会提前带着他躲到山里,找一个宽敞的山洞,带着食物在里面一起生活几天。
其实加斯贝德只要不变成狼身,没人知道他是狼,黑狼本就几乎灭绝,知道的看到的人也越来越少。但每次到月圆之夜,他化成狼身的过程实在有点过于痛苦了。
他那时会全身剧痛,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安霓站在一旁,耳边全是骨骼重塑的“咔咔”声,听得她惊心胆战。
没办法,这是生物本能,加斯贝德和她都解决不了。
森林里一到下雨天就雾蒙蒙的,淅沥沥的雨水落在叶子上石头上和草地上,打出一片交织起伏的声响。
安霓靠在加斯贝德软乎乎的肚皮上,用手拍了拍自己刚吃饱的肚子,笑道:“我可以每天都枕着你的肚子睡觉吗?”
加斯贝德转了转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不建议这样做。”
安霓抓了一下他的尾巴根,本来已经趴下的加斯贝德立刻又转过脑袋看她,厚重的尾巴也瞬间炸起了毛。
“不是,你……”
安霓大笑起来,在她眼里他的尾巴根就像一个开关一样,一碰就伸直炸毛,有意思极了。
加斯贝德口嫌体直,他侧过头,尾巴却欢快地摇了起来。
夜幕落下后一狼一魔女只能在洞穴里燃起篝火,相互依靠在一起。偶尔会有巡山的骑士和归家的猎户路过,加斯贝德就往洞穴深处躲,安霓则留在洞口戴上兜帽,应付前来落脚的人。
安霓总是笑盈盈地跟人类交流,裹了蜜糖的嘴和见多识广的经历让骑士和猎户们跟她聊天都很开心,加斯贝德躲在暗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身边的人。
而今天下的这场大雨,更可能会出现路过躲雨的陌生人。就算安霓已经在他肚子上呼呼大睡,加斯贝德也竖着耳朵不敢放松一点警惕。
直到外面传来了泥泞的脚步声,加斯贝德才扑灭了篝火,叼着安霓的衣领往洞穴深处走。
加斯贝德已经是一只成年狼的体型,比普通的狼大上几倍,叼起安霓就像叼起一个物件一样轻松,这边的树木偏矮,不像北方地区的树木那么高耸,如果就这样暴露在山里,星迁会的人肯定不会放过他。
他偶尔会有一种两个异端灵魂,在这世上的角落相互依偎取暖的既视感。
他们躲在洞口深处的一处大石头后,安霓躺在地上,被他的尾巴紧紧围住,尖尖的耳朵竖起,静静听着三名进来躲雨的骑士在篝火旁烤火。
“身上都被淋湿了,”其中一名女骑士举着双手烤火,抱怨道,“早知道这么大雨今天就换班了。”
“大家最近都很忙,哪有人跟你换啊!”另一名女骑士说道,“而且最近又查出来有人在贩卖魔女。”
加斯贝德的耳朵动了一下。
“这种事情太猖獗了,”最后那名男骑士说道,“打不完的,贵族就喜欢魔女,指不定那些贩卖组织背后的金主就是他们呢。”
“这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了,会长对这件事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魔女而已,不用太在意,我们只需要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加斯贝德的腿突然被抱住,他低头发现安霓其实早就已经醒了,抱着他的腿也在竖起耳朵窥听洞口三人的对话。
直到雨停了,三人走远后,他们才出来。
安霓拿着一根棍子戳着燃烧的火苗,百无聊赖地伸直了腿。
加斯贝德依旧趴在她身后给她当靠垫。
安霓盯着跃动的火苗,喃喃道:“当初那个搅起猎巫行动的魔女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居然让人类的仇恨这么大?”
“应该是做了让皇室和星迁会震怒,平民恐惧的事情吧。”
“打着爱的名义胡作非为,真是任性,”安霓说道,“如果没有这种事,说不定……”
加斯贝德看向她:“说不定?”
安霓脸上泛起了微笑:“说不定我能更自由一些,那些被贩卖的魔女也能更自由一些。”
“妖兽走私,魔女贩卖,本就应该极力阻止。”
“可刚刚你也听见了,星迁会的人并不在乎这些,甚至也在其中牟利。”
加斯贝德把脑袋放在了爪子上,用尾巴把安霓围在了中间:“人类是不可能明白我们的处境,除非星迁会的最高统治者也是个妖兽或者魔女。”
安霓突然看向他。
劈啪作响的火焰越烧越旺,他们的影子叠加在一起,橙色的暖光灼烧了二人对视的瞳孔,也相互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流星。
加斯贝德又经历了一次塑骨的痛苦才化回了人身,耳边的“咔咔”声又让安霓眉头紧皱。
回到城镇中心,安霓除了去酒馆,剩下的时间不是陪着加斯贝德就是泡在政府开的书楼里。加斯贝德最开始以为她是想单纯的看书,后面才发现她其实是想在书本里找到什么内容。
没过多久,他们又出发了。
加斯贝德个子越长越高,大袋的行李已经慢慢转移到了加斯贝德身上,安霓举着一把小洋伞,打扮精致地走在最前面,加斯贝德背着行李,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遇到好看风景时,安霓会开心地挽住加斯贝德的胳膊;吃到好吃的东西,安霓会让加斯贝德跑两三条街去给他买;甚至在寒冬的深夜,把加斯贝德拖起来一起去看山顶看雪精灵的大迁徙。
加斯贝德也是乖巧得很,对于安霓多过分的要求都是照单全收,甚至做着做着自己还偷偷笑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从某个时刻开始,加斯贝德会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目光也会长久地停留在她脸上。
安霓去酒馆也会带上他,刚接触酒精的加斯贝德脸都皱在了一起,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安霓喜欢喝这种东西,但依旧不厌其烦地跟着她。
酒馆里鱼龙混杂,安霓总是能在里面吃得开,同一家酒馆去了几次后,大家也就都认识她和她身边的那个长相不凡的跟班。
安霓有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心情烦闷,喝多了,像个流氓一样一把揽过安稳坐在一旁的加斯贝德,满嘴醉话,一会摸一下他的脸一会抬一下他的下巴。
加斯贝德也只是红着耳朵,任由她的行为。
但他也并非一直是好脾气。
就比如此时此刻,安霓正跟一个来酒馆的常客聊到了一起。
加斯贝德如坐针毡,坐在角落死死盯着那个男人,本就面无表情的脸看着更是冷漠。
“彼其丽城出来的吟游诗人叫什么来着,”安霓闭着眼睛努力回想,“他唱的歌那真是好听!”
那位男常客也举着酒瓶靠了过来:“我觉得他的嗓音也就那样,还不如街尾的那个卖花女的声音好听。”
“卖花女?”安霓笑道,“你还真是变态。”
“我可不变态,”男人顺势搂过安霓的肩膀,“我更喜欢性感的女人。”
安霓把他推开,咯咯地笑了起来:“性感的女人肯定不喜欢你,”她伸手拽了拽男人的胡子,“你看你,把你的胡子刮了,说不定性感女人就看得上你了。”
“谁、谁说的,”男人喝多了,伸手想去拽安霓的兜帽,“我——啊啊啊啊!”
加斯贝德抓着马上要拉下兜帽的手,目光冷冷地扫过了吧台上看过来的人,二话没说,拉住安霓的手腕准备带她走。
“回去吧,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玩。”
安霓抬头看着加斯贝德,点点头:“那、那回去吧。”
他背着安霓,臭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在已经无人的街上。安霓半醉半醒地晃着腿,用脸轻轻蹭着加斯贝德的后背,笑了起来:“加斯贝德你好香啊。”
“别闹了。”
安霓像是没听见一样,搂紧了他的脖子:“今天新到的桑葚酒不好喝,我不太喜欢。”
“嗯,那明天喝别的。”
安霓红着脸歪头看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手用手背轻轻划着他的脸颊:“别生气了好吗,我下次肯定会小心的。”
加斯贝德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没生气。”
夜风吹掉了安霓的兜帽,她把脸埋在他的背上,闷声笑了起来:“有加斯贝德在真好,我特别安心。”
加斯贝德的身体僵了一瞬,他侧头看她,嘴角轻轻勾了起来,轻声道:“我也是……有你在就……特别安心……”
安霓听到了他的话,双腿晃动的幅度更大了,她能想象如果加斯贝德露出尾巴,肯定也摇得很快。
“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吧。”
安霓去酒馆虽然去的勤,但是从来没让自己真正的醉过,这一点加斯贝德很清楚,一个睡觉都得把匕首放在枕头下面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无意识地暴露在陌生的环境里。
安霓见加斯贝德没有接话,不满地皱起眉头:“这不是醉话,加斯贝德。”
“我知道,”加斯贝德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安霓。”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
“没有不理你,只是开心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你愿意跟我一直在一起吗?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再也甩不掉我了,安霓。”
从他们结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这一路上他们经历了很多事。在这个冒险者们的时代,他们不只是相濡以沫的同伴,更是并肩而行的战友,可以一起闯过一次又一次危机,也可以坐在火炉边边笑边讲故事。
加斯贝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星迁会招募,虽然安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想去,但也真的去帮他打听过。
星迁会只允许人类加入,妖兽和其他种族都不行,甚至在招募仪式上,会有魔法大阵分辨来者的真实身份。
安霓更愁了,她真的有想过把加斯贝德蒙混塞进去。
再过几个月,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跨年活动。
镇子上的人们早就开始布置起来了,住在树屋里的安霓也跟着张灯结彩,还说跨年的当晚跟加斯贝德一起去镇子上过。
加斯贝德给的答案依旧是——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安霓开心极了,一大早就开始给自己选衣裙和装饰,加斯贝德也想以最好的面貌去庆祝他跟安霓在一起又走过的这一年。
等她装扮好出来,依旧得披上黑色的披风,戴起兜帽,把刚刚所有的装饰和辛苦梳理的发型藏在下面,加斯贝德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表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加斯贝德,我有个想法。”安霓突然开口。
“说说看。”
“明年,就明年,我们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加斯贝德走近她,轻轻牵起她的手放在嘴边:“那你想去哪里建树屋?”
安霓想了想:“去北方?”
加斯贝德摇了摇头,看着她笑道:“去一个有各色鲜花盛开的地方。”
安霓看着他,想了想:“那去南方?”
“嗯,”加斯贝德的脸轻轻蹭着她的手背,轻声道,“去南方的森林,建我们的树屋。”
“那我肯定要把树屋建得大大的,”安霓眉眼弯弯地笑道,“这样每个圆月的夜晚你都可以在家里变身,咱们就不用躲到大洞穴里去了。”
加斯贝德轻笑:“我很期待未来我们的生活,奔走也好,安定也好都没关系。”
“我还是那句话,安霓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休想甩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