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腰间陡然一痛,她惊慌睁开眼,对上一双眯眯眼——是胡人,他们将她拽上马背,绿豆大的眼直勾勾盯着她,喉结不停滚动。
原来他们是看上宋亦舒那张脸,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们要将这女人带回去,让兄弟们也一起尝尝她的滋味。
胡人狂甩马鞭,催促着□□的马儿一路往前跑。
回到军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将宋亦舒带到营帐,而是把她放到马圈藏着。
宋亦舒一路头朝下被胡人带回来,颠得她头晕眼花,恶心感一阵一阵上泛,她被绑在木桩上,昂着头,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呕”的一声吐了满地。
秽物滴落在脚边,宋亦舒嫌弃地缩了缩身子。
胡人将宋亦舒绑回来后便要去复命,他们没完成任务,责罚下来,一顿鞭子都是轻的。
“寻着安仁堂了?”端坐在大帐上首的中原男人忽然发问,他声音平静,像是在询问“吃没吃饭”,但熟悉他的人一听便知他已发怒。
胡人跪了一地,哭丧着脸:“寻着了,但是安仁堂被查封,我们硬闯,不料碰上一名女子去取药,也不知她是什么人,身后竟然跟着官兵。”
查封?
官兵?
中原男人五指捏住身侧的椅子扶手,他眯了眯眼,眸光沉沉扫视底下的胡人:“可有看清那女人模样?”
“这……事发突然,未……未曾看清……”胡人支支吾吾。
他们这小动作如何瞒得过深不可测的男人,男人慢悠悠往外吐字:“瞒报军情,办事不利,鞭打二十,再加军棍二十。”
这一套下来,他们不死也得废,胡人害怕,开始求饶:“军师……军师手下留情,我们错了……”
男人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副官顿时紧张,连忙让人将那几个人拖下去,他上前扶住男人:“军师……”
“无事,老毛病罢了。”话落,男人再次咳嗽起来,副官还想说什么,男人已抬步往外走。
每次大军外出后,男人惯例都会巡视一圈营地,顺道清点物资。
……
马圈又冷又臭,宋亦舒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手腕不断挣扎,意图将绳索挣脱。
这绳子是草绳,由三根麻草编织而成,虽结实,但粗大,宋亦舒手小,只要好好磨一磨,就有机会挣脱。
眨眼功夫,手腕处的细皮已被磨出血,火辣辣的疼让她双手微微发抖,她屏气敛神,小口小口倒吸着凉气。
终于,在鲜血将草绳染得半红时,宋亦舒终于挣脱绳索,她一喜,立刻连滚带爬跑出马圈。
只一眼,她立刻退回——三步一个胡人,她要是被发现,绝对活不了。
怎么办?
现下胡人的铁骑都不在,她还能躲,再过一个时辰天黑,大军就要回来,到那时她一定会被发现,宋亦舒不敢想在全是男子的军营发现女子的后果是什么。
比最下贱的窑子还不如。
正在宋亦舒绞尽脑汁怎么办时,不远处传来呼啦啦的问候声:“军师……”
“军师……”
“军师……”
有人来了,还是胡人的军师,那她岂不是要死了?
宋亦舒立刻将自己抱成一团,躲在马圈柱子后面,但柱子只有她半个大小,如何能挡住她?
一帮人呼啦啦过来了,为首的男人是个中原男子,宋亦舒死死睁大杏眼,不甘心就这么被发现。
看着看着,宋亦舒秀眉蹙起,这人好眼熟,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想到小命可能有保,宋亦舒脑海疯狂搜索自己这一生见过的人,就在男人侧首朝她往过来时,她终于想起——是十年前她爹救过的人。
眼前男人比十年前更憔悴,眼圈乌黑,时不时低低咳嗽,一看便是久病缠身,宋亦舒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大喊:“徐伯伯!”
一声颤抖的女声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就连为首的中原男人也忍不住侧首。
怎么会有女人?
中原男人身边的副官怒不可遏,往后低吼:“还不快把她拉走?”
身后手下慌忙应是。
两个大男人凶神恶煞地朝宋亦舒走去,四只手就像地狱里的恶鬼手,仿佛被拉住就会堕入黑暗。
宋亦舒狠狠打了个寒颤,再次声嘶力竭地朝中原男人大喊:“徐伯伯,我爹是宋淮民,十年前救过你的,我是她女儿宋亦舒,我是舒儿,徐伯伯……”
中原男人原本要走,一听到她这番话顿时止住脚步,他抬了抬手,示意手下不要乱动,他则抬脚往女人走去。
宋亦舒呼吸微滞,一动也不敢动,直到男人走到她面前,她才故作平静地喊了男人一声“徐伯伯。”
男人似乎觉得她有些眼熟,偏头打量起来,他身子虽不好,但目光依旧锐利,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回,半晌,他张了张嘴,低声问道:“宋淮民的女儿?”
宋亦舒忙不迭点头。
想起来了,十年前她还才五六岁,抱在怀里小小一团,病殃殃的,身体弱的很,宋兄说她这是掉进冰河落下的病根。
男人慢慢展开一个笑颜,温声道:“是舒儿,你怎会在此?”
知晓他这是认出自己了,宋亦舒紧绷的精神卸下,泪眼婆娑,声音里多了丝委屈:“我原想给嫂嫂抓药,不料胡人将我掳走,我趁他们不注意,跑了出来,徐伯伯,您能不能送我回去,我想回云州。”说完,她缩了缩脖颈,是真的害怕这里。
男人慢悠悠横了副官一眼,再转头似闲聊般同宋亦舒说话:“舒儿莫怕,你当才说什么?你给你嫂嫂抓药?”
宋亦舒不明白他为何抓着这点问,但还是如实回答:“我大嫂嫂刚生了侄儿,还没满月便被抓进大牢……”
说到这里,宋亦舒顿了顿,看向男人的眼睛里多了一起惊恐:“他们说……他们说我爹和豫王有联系,是谋逆的帮凶,徐伯伯,您……您真的是豫王吗?”
宋家被抓了?
那宋淮民救过他的事想必皇上也知道了。
男人眸光一闪,哄骗宋亦舒:“舒儿莫听人乱说,豫王姓封,我姓徐,伯伯怎会是豫王?”
“是吗?那我便放心了。”宋亦舒拍了拍胸膛,似乎对男人的话深信不疑,话锋一转,她又问:“对了伯伯,这是胡人的地盘,你在此……”她话没说完,等人接上。
男人立刻捂着胸口低低咳嗽,像极了病入膏肓的人:“伯伯前两天救了个胡人,不小心伤到自己,且在这儿养伤。”
在军营养伤?
鬼都不信这话,但宋亦舒面上还是佯装担忧他身子:“那伯伯您觉得身子怎样?我记得十年前您体内还有一丝毒素未清,可别加重了伤势。”
男人立刻接话:“舒儿懂医?”
宋亦舒点点头:“虽不及爹爹医术精湛,但也略懂一二。”
想了想,男人将袖子往上卷了卷,露出一节手腕:“大概是胡人医术不行,总觉得身子不得劲,舒儿能否帮我看看?”
宋亦舒犹豫再三,还是将手指搭上男人脉搏,几息后,她放下手:“……余毒未清,邪寒入体,肝气久郁……总之身子不大好。”若不尽快将毒清除,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男人没想到她真能看出来,他眸光划过一丝亮光,忍不住激动起来:“舒儿可有应对的法子?”
“有是有……”话刚出口,宋亦舒便顿住,她想起之前爹爹为其找百年野山参的事。
野山参益补元气,与他病理而言是极好的药引子,怕是这些年一直寻不到根除的法子,身子越拖越严重,而胡人地盘贫瘠,连普通的野山参也种不出来,这种珍贵药物想来婼胡王室也不会给他用,他身份又特殊,实在没招了才找爹爹。
既如此,他便不会轻易放自己走了。
宋亦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正如宋亦舒所想,不管她会不会医治,男人都不会放过她,她若能为他根除疾病,他便再留她些时日,若不能……还是趁早投胎吧。
男人却慢条斯理道:“舒儿放心,等我身子恢复,定将你平安带回家。”
宋亦舒即刻抬头,思索片刻,“嗯”了一声。
就这样,宋亦舒留在了胡人军营,一帮汉子整天虎视眈眈看着她,却又无可奈何。
男人带她进了一处小帐篷,里头有一张木床和小案几,旁边有个木架,是放置水盆的,他侧了侧身,笑吟吟地看着宋亦舒:“暂且委屈舒儿。”
“伯伯莫说这话。”宋亦舒佯装惶恐,“只要能帮到伯伯,舒儿便很开心了。”这儿再怎么样也比马圈好。
应宋亦舒要求,男人整理了这十年间的脉案给她,其实宋亦舒要的不是脉案,而是一方清净之地,要让人知道她有事再忙,便不会有人寻借口找她麻烦。
宋亦舒纤细的手指来回摩挲粗糙纸张,略略看了两眼里头的记录,神色恍惚,思绪不知飘向哪里。
男人能震慑住一众胡人,还能直接安排她住下,证明他权力不小,现下她的生杀大权掌握在男人手里,她需得小心……
傍晚,撕杀了一天的胡人大军归营,他们兴奋地吼叫,喜悦之情轻易听出。
宋亦舒一颗心几乎堵上嗓子眼,胡人胜利意味着盛朝吃了败仗,这结果,是宋亦舒最不想看到的。
忽然,外头传来争吵,一个操着蹩脚中原话的男人似乎在质问什么,他声音粗狂且大,似乎很生气:“……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谁准你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