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向珩一愣,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心尖泛起淡淡的遗憾。
顾他眼睫轻抬,带着深不见底的笑意,“公主说笑了,太后娘娘开心是因为那万寿图是公主您送的。”
清漪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后对顾向珩的态度绝不是一副万寿图可以缓和的,既然万寿图由他送给太后没什么用,那不如送给她,当个顺水人情。
清漪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娇哼一声,“也是,皇祖母自小便最宠我了。”
蓦地,她的视线略过顾向珩垂在身侧的手,视线顿住,他的手背青筋凸起,指尖修长,骨节分明,在昏暗的环境中宛若羊脂玉一般白得发亮,却又十分有力。
不知怎的,清漪又回想起了那晚被这双手握住的感觉。
明明动作还算轻柔,但隐隐能感受到从掌心透露出的一点强势,仿佛只要她不听话,就会强硬把脚掰过去似的。
很奇怪,明明当时只是觉得顾向珩的手好看,没想那么多,可是今日再次回想起来,清漪却觉得脚踝还残留着顾向珩掌心的温度。
微凉又带着些许暖意。
顾向珩似是察觉到什么,眼睫微抬,抬手随意摆弄着腰间的玉佩。
果不其然,清漪的视线也随着他的动作来到了腰间。
顾向珩感觉有些荒谬也有些好笑。
他自然知道自己这身皮囊还算好看,他早些年还是个落魄小太监的时候,有不少宫妃身边的大宫女大太监向他抛橄榄枝,甚至有些深宫寂寞的嫔妃也想让他伺候。
因他不肯屈服,暗地里使绊子的也不少。
只是自从当上掌印恶名远扬后,已经很少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看他了,毕竟没人想因为一点小事就被抠了眼珠子,那多不划算。
而且……
顾向珩指尖微动,有些不适应被人这么盯着看。
旁人看上的都是他的脸,再不济也是他的身子,小公主倒是口味独特,看上了他那双无恶不作的手。
顾向珩抬眸看了眼面前单纯无害又娇贵的小公主,恶念丛生。
若是小公主知道她喜欢的手,前不久刚扒过人皮,血淋淋的,怕是要被吓哭。
顾向珩克制着恶念,微微侧身让步,“天色越发黑了,公主早些回去休息罢。”
眼看着那拨动玉佩的手因为顾向珩的动作而被遮掩住,只能看到黑色的衣裳,清漪略显失落。
不过如今确实有些晚了,清漪拢了拢衣裙,正准备转身离开,随即又停住脚步,抬头望向顾向珩,“你的手很好看。”
许久没听到如此直白的夸赞,顾向珩一怔,看向面前比自己矮一个头的清漪。
这一刻,顾向珩才注意到,小公主那双干净透亮的杏眸里,只有纯粹的赞赏,不掺杂一丝其他想法。
似乎夸他手好看,只是因为她喜欢这样的手而已。
正如那晚,身为公主主动对一个太监说谢谢,也仅仅只是因为他给了她一副万寿图而已。
翌日。
元桃看着清漪还带着几分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公主月事还未过去,要不休息两日再练罢。”
左右秋猎还有一月,也不缺这一两日的。
清漪的视线落在桌面青花缠枝莲瓶上,娇艳的秋海棠三两错落,姿态弯曲的龙枣枝和些许绿叶在一旁作陪。
“去年秋猎我得了风寒没去便罢了,今年我既然去了,便要争第一。”
元桃陪伴清漪多年,自是知道自家公主决定的事,说再多也是无用,便没再劝了。
清漪穿好骑装待元桃为她梳妆打扮后,看着镜中穿着利落的女子,特地化的狭长剑眉衬得她英气十足,仿佛下一瞬便要去打仗了似的,她的唇角带着些许笑意。
装扮好后,眼看着约定的时辰便要到了,清漪随意吃了两口早膳,便到寝殿外的摇椅上坐着等人了。
最开始这里搭建的还是一把秋千,但清漪觉得秋千太小,而且要置于大树下,时不时会有些许落叶掉下,实在不方便。后来在她的要求下,工匠专门为她只做了一把摇椅,长约六尺,便是三个她也能坐下。
摇椅上铺就层层柔软的布料,就这么躺在上面也十分舒适。
只是再舒适到底也不是床榻,清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除了宫中伺候她的宫女,其他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清漪本就身子不适,如今更是心中烦闷,“谢夫子呢?怎的还未到?”
她口中的谢夫子是镇国大将军的长女谢琼,未出阁前便凭借着那一身骑射功夫闻名于京城,也是清漪请来教她的夫子。
但哪怕是镇国大将军的长女,也断然没有让公主白白等着的道理。
元桃正打算让人去问问,元竹便跑过来了,“公主,刚刚谢小姐让人递了消息过来,说家中突然有事,怕是短时间内抽不开身,这一月还请公主另请其他小姐教导,他日有机会定给宫里递帖子,向公主请罪。”
清漪眼眸微抬,特地画的那略显英气的眉头蹙起,有些不悦问道:“可有说何事?”
放眼整个京都,还有哪家女子的骑射能与谢琼一比的。
更别说,她已经跟谢琼学了整整三个月,眼看着就要到秋猎了,关键时候却掉了链子。
若无大事,清漪是真不想在这关头换夫子。
元竹认真回忆后摇摇头,“未曾。只是奴婢看来传话的婢女脸色苍白,说话时都带着颤音,不知将军府出了什么事。”
清漪顿时有些沮丧,躺在摇椅上无奈望天。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们说,除了谢琼还有谁呢?”
说完她也不指望元桃和元竹能给出什么好的人选,默默思索着。
这京城中,骑射比谢琼好的也不是没有,只是……
清漪望向一旁满是绿意的大树,枝干粗壮,伴随着微风传来簌簌的声响。
只是骑射需要在马背上贴身教导,女子便罢了,若是男子到底还是于理不合,除非……
莫名的,清漪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她身前,那双握着她双足的手,拇指内侧似乎有些许薄茧。
射箭的人常以拇指勾弦,时间久了自然会在对应的位置起茧子。
便是她,经过这短短几月的练习,拇指内侧也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若是她没猜错,顾向珩手上的茧子怕是得有三五年了。
清漪连忙起身,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唇角重新仰起笑意,“元桃,你去打听一下顾向珩的骑射如何。”
元桃似是知道清漪的意思,下意识制止,“公主不可,掌印他毕竟是……”
话刚出口,她便顿住了。
顾向珩是太监,没了根的还能算男子吗?
一旁的元竹一脸疑惑,“公主和掌印……似是认识?”
这话刚好被路过的元嬷嬷听见,走到清漪面前,以往和蔼的面容带上几分严肃,“公主何时认识的掌印?”
清漪心下暗道不好,怎么偏偏让元嬷嬷听见了,连忙起身抱着元嬷嬷的手臂摇晃,脸上重新挂起娇软的笑容,撒娇嘟囔道:“嬷嬷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认识顾向珩。”
看见元嬷嬷手里端着红糖水,清漪眼前一亮接过,“果真还是嬷嬷对我最好了。”
元嬷嬷一眼就看出清漪在转移话题,抬高手,碗里的红糖水微微震荡,“公主莫要打诨。”
清漪扁嘴道:“只是听闻顾向珩武功超群,所以才让元桃去打听一下。若是我真的跟他认识,也就不必让元桃打听了。”
说完,她向元桃使了个眼色。
配合多年的主仆,自然心有灵犀。
元桃连连应下点头,“嬷嬷您就别多想了,公主怎会跟掌印认识,无非就是偶尔在宴席上见过一两面罢了。”
元嬷嬷略带怀疑看了眼两人,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将红糖水端给清漪,“公主别怪老奴管得多,前朝的事老奴不懂,但从太子口中也听说了些这掌印的事,老奴也是怕公主被人蒙蔽。”
清漪接过红糖水喝了一口,温暖甜腻的味道进入腹中,确实舒服了不少。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嬷嬷放心吧。”
她只是单纯馋顾向珩那双手而已。
元嬷嬷接过喝空了的玉碗,还是有些担心,“谢小姐的事老奴也听说了,只是公主若要重新找夫子,何故找上掌印?”
常在后宫走,元嬷嬷也远远瞧见过那掌印,嘴角时常挂着令人不安的弧度,那双淡漠的眼眸,便是有人当场死在他面前都不会有任何波动,实在吓人。
清漪知道元嬷嬷心有顾忌,嘴角一撇,反问道:“那嬷嬷可有合适的人选?”
元嬷嬷一时之间沉默了。
其实最合适的人选除了谢琼便是太子,太子毕竟是清漪的同胞兄长,倒也不算不合礼数。
只是近几年皇帝身体越发差了,太子自然也忙,连带着平日里见清漪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怕是没时间。
清漪拉着元嬷嬷坐在她身旁,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嬷嬷,先不说顾向珩会不会骑射还未可知,就说人家那么大一个掌印的位置,也不一定抽得出时间教我没权没势的小公主,您何必那么担忧。”
小公主娇软的嗓音说着自贬的话,元嬷嬷从小照顾她,哪里听得了这话,拍了下自己的大腿怒斥,“他敢!”
自家公主哪里轮得到一个太监嫌弃。
清漪和元桃对视一眼偷笑,知道嬷嬷这关算是过了。
事后,经过元桃的打听,果真如同清漪猜想的那般,顾向珩会骑射,且据说骑射技艺相当高。
于是,午后清漪偷摸又跑去了司礼监找顾向珩。
只是这次顾向珩刚好不在,清漪只好在顾向珩那坐会儿,让小福子去唤顾向珩。
这里跟她上次来的布置并无差别,还是那么空旷,除了些必要的东西什么都没。
一旁的元桃还是第一次来司礼监,第一次见到顾向珩的书房,还有些兴奋。
“公主,没想到掌印的书房竟然如此简……简单。”元桃原想说简陋,但细看又能看出这里的每一件摆置都是千金难求的好物。
只是作为一个权倾朝野的宦官,在外人眼里无恶不作的宦官,总是会下意识以为这样的人必然是极尽奢靡的。
一旁的元桃还在那叽叽喳喳说着,清漪闲着无聊四处走了走,目光却落在了那屏风后,整个屋子的色调都是阴沉的黑,但她似乎从那屏风的一角看到了那抹有些眼熟的粉蓝色的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