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段祁妤而言，冬天总带着挥之不去的萧索。远山褪尽了绿意，草木蜷起枯黄的身子，连风都裹着凛冽的寒意，唯有漫天飞雪簌簌落下时，才能在这片沉寂里寻到一丝微弱的乐趣。
就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冬日，她收到了芜安大学的研究生毕业证书，红色封皮在雪光里泛着沉静的光，却没能在心底焐热半分暖意
而与此同时，余恩的病情不断恶化，以致于使段祁妤备考这半年内，几乎是在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泡着的，余恩看到了很欣慰，自顾自地说“落叶，你看我们的宝贝女儿随你，多优秀，”余恩看向段祁妤：“阿秋，我昨晚梦到你母亲了，她身着一个白色的连衣裙，说她要带我走了。”
段祁妤知道父亲的情况不好，可才短短半年时间，他从那个健康强壮的小老头变成了现在瘦骨嶙峋。
在小年前余恩的身体突然很差、去医院一查，诊断书上“肺癌晚期”四个字像淬了冰，狠狠砸在她心上。自那以后，父亲的身体就像被风雪摧折的枯木，一日日垮下去：肺部时常充血，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夜里疼得蜷在床上，说肚子里像有把钝刀子反复搅动。
立春刚过没多久，那夜，段祁妤和哥哥余温守在病房里，谁都没合眼。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刺破寂静时。余恩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凌晨最暗的时刻，永远闭上了眼睛。
办后事那天，中原地区下了场罕见的大雪。鹅毛似的雪片簌簌落下来，给光秃秃的树枝裹上银装，给青砖地铺了层厚毯。段祁妤站在灵堂外，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明白：父亲留在了这场雪里，像一片落定的枯叶，也像一捧皎洁的月光，再也等不到春天抽芽的新绿了。
“我只有你和哥哥了。”她靠在邵逸勋怀里，声音轻得像雪粒。邵逸勋收紧手臂，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说：“不是的，会有更多人爱你的。”
余温有一个训练要出国，且禁止与外界人通讯，今天是最后期限，他必须走了，临走那天，他拍着邵逸勋的肩膀，眼神里带着兄长的郑重，嘴角却扯出个笑：“你小子最好给我照顾好妹妹，她要是掉一滴眼泪，我回来饶不了你。”邵逸勋嬉皮笑脸却又语气笃定：“大哥放心，把桑桑交给我，保准完璧归赵。”
邵逸勋知道段祁妤心里压着块冰，便想带她出去走走。游山玩水、看遍世界，是她从前总挂在嘴边的愿望。那段时间，邵逸勋白天上班，晚上就趴在书桌前查攻略，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旅行计划改了又改，连民宿的朝向、路边的小吃摊都一一记在本子上。
某个深夜，他热了杯牛奶送到段祁妤房门口，轻声嘱咐她早点睡，别总对着天花板发呆。回到房间刚打开攻略文档，窗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邵逸勋心里咯噔一下——他记起来，段祁妤从小怕打雷。他几乎是冲出房门，穿过空荡荡的客厅，对面的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段祁妤蜷缩在墙角，双臂紧紧抱着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邵逸勋几步冲过去，像抱起易碎的珍宝那样将她揽进怀里。
段祁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顺势环住他的脖子，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滚烫的眼泪瞬间洇湿了他的衣领。
“别怕，有我在。”邵逸勋一遍遍地说，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直到怀里的人呼吸渐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也没敢挪动分毫，就那么坐着，守了她一夜。
一周后，他们的旅行开始了。
第一站是雪乡，车刚驶入山区，就见漫天飞雪还在缠绵。高低错落的木刻楞房子披着厚厚的雪帽，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在风雪里轻轻摇晃，晕出一圈暖融融的光。
他们住的民宿有面巨大的落地窗，拉开窗帘就能看见整个雪镇——屋顶的雪像奶油，栅栏上的冰棱像水晶，活脱脱是小时候动画片里的童话世界。
邵逸勋拉着她去滑雪，摔了好几跤也不恼，爬起来拍拍雪继续教她；晚上带她去看冰灯展，冰雕的城堡在彩灯里闪着梦幻的光，他还笨拙地用冰块雕了个小娃娃，眉眼竟有几分像她。
第二站是海边。初春的海风吹着微腥的暖意，邵逸勋不知何时学会了开摩托艇，载着她在海面上飞驰，浪花溅起在发梢，段祁妤被风灌得说不出话，却忍不住放声大笑。傍晚时，他牵着她的手走在沙滩上，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熔金，余晖漫过他们交握的手指，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三站，因为段好喜欢花，带她去了花都。满城的花开得正盛，粉的桃、白的梨、紫的丁香，空气里浮动着甜丝丝的香。
邵逸勋不知从哪里学来了簪花的手艺，挑了支粉白的蔷薇，小心翼翼地别在她发间。“桑桑，”他托着下巴端详，忽然认真地问，“听人说今生簪花，来世会更漂亮，真的假的？”没等她回答，又自己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不过我家桑桑已经够好看了，不管来生来世，都是顶顶美的姑娘。”
段祁妤对着镜子笑起来。他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件月白色的旗袍，衬得她身姿纤细，走在花树下时，裙角拂过落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那些他从前不会的事——滑雪、开摩托艇、簪花、挑旗袍——如今都做得有模有样。邵逸勋想，只要能让她眼里的光重新亮起来，哪怕要学遍世间技艺，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