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啦——!!!”
刺耳的噪音像电钻一样猛地钻进朴宰彦的耳朵,在巨大的厂房里炸开回声。
他伸向弹力绳的手指硬生生停在半空,面前那片绷紧的透明绳子像被电打了一样,疯狂地抖动起来。嗡嗡的响声刺耳,惨白的灯光穿过乱抖的绳子,在对面满是铁锈的粗水泥墙上,投下巨大又吓人的影子。
朴宰彦整个人僵住了。
那张总是带着懒散笑容、好像一切尽在掌握的脸,第一次裂开了缝。他眼睛猛地一缩,闪过震惊,紧接着是压不住的怒火和被冒犯的难堪。他下巴绷得死紧,脖子上那只蝴蝶刺青在惨白灯光下,也好像吓得不扑腾了。
这个曾自诩不凡的猎人,一脚踩进了自己没料到的陷阱,尖刺和电击把他那层从容的外皮扒了个干净,只剩下狼狈与不堪。
周围一下子安静得吓人。
看热闹的观众全被这动静震住了,眼珠子都钉在那个僵在通道口、气场碎了一地的男人身上。虽然没人敢大声说,但那些偷偷瞄过来的眼神,那些压低的议论声,像无数根小针,扎得朴宰彦浑身难受。
徐敏知站在展区边上的阴影里,像块冰冷的黑石头。笔挺的西装衬得她瘦削又挺拔。她把朴宰彦脸上每一丝裂缝,他身体每一寸的僵硬,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痛快劲儿,像电流一样窜过她全身。
看吧,朴宰彦。这就是你玩暧昧游戏时,别人心里真正的滋味。
被警告,被电打,被看不见的手撕扯,光天化日之下丢人现眼。
这滋味,好受吗?
她故意往前挪了小半步,把自己完全暴露在LED灯投射下的惨白里。她要让他看清楚,是谁在冷眼看他这场自己开锣、却砸了锅的戏。她的眼神像刀子,穿过晃动的光影和攒动的人头,狠狠钉在朴宰彦僵硬的背上。
朴宰彦好像感觉到了背后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那目光像盆冰水浇头,把他从最初的懵圈里激醒了。巨大的羞耻感像滚烫的油在他胸口翻腾,一下子压过了震惊。他极其缓慢地、像拖着千斤重担,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指。指头因为用力攥得太紧,关节都发白了。
然后,他猛地转过了身!
目光好似裹着冲天的怒火和被踩了尾巴似的强装镇定,穿过乱晃的光影和人群,恶狠狠地、毫不掩饰地扎向站在光晕边上的徐敏知!
四只眼睛,撞在了一起。
没有一句话。世界好像被按了静音。只有装置内那嗡嗡嗡不停的低沉噪音,绳子还在微微的、固执的哆嗦,还有空气里那股让人牙酸的“滋啦”声留下的冷味儿,成了这场无声审判的背景音。
朴宰彦眼里在刮风暴。
愤怒的火苗在瞳孔里烧,快压不住了,那是他从未在别人面前露过的失控边缘。被踩了脸的自尊心像摔碎的玻璃,扎得他生疼。
强烈的震惊还没退潮,眼前的徐敏知冷得像冰,硬得像铁,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气场,和她身后那座沉默咆哮着痛苦和怒火的《缪斯刑架》混成了一体,彻底颠覆了他记忆里那个在首尔工坊柔和灯光下,会被他碰下手就心跳加速的“徐助教”。
她变成了一件他完全看不懂的、带着危险气息的艺术品。而这玩意儿,正在用最直接、最狠的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他。
时间在对峙里黏糊糊地爬。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周围的观众大气不敢出,感觉着两人之间那快把空气冻住的、让人窒息的紧绷。
终于,朴宰彦动了。
他没再傻站在通道口那片惨白的“刑场”灯光底下。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朝着徐敏知走过来。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带着一股被惹毛了、豁出去的压迫感。他走过的地方,人群像潮水一样自动分开,给他让出更宽的道儿,眼神复杂地追着这个气场还在、但明显有些狼狈的男人。
他在离徐敏知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这个距离,足够他看清她眼底那片冰封的、纹丝不动的平静,也足够让她看清他眼里翻腾的怒火和深处被扎痛后的探究。
“徐敏知。”他开口,嗓子又低又哑,像砂纸在磨,带着强压下去的、被冒犯后的冰冷怒气。
“这就是你搞的‘艺术’?”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神里带着好奇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观众,最后又钉回徐敏知脸上,凑到她耳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冷笑,“用这种…下三滥的噪音和破影子?就为了报复我?”
徐敏知迎着他那充满攻击性的目光,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有眼神深处沉淀着一种被千锤百炼过的坚硬。
“羞辱?”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塞纳河冬天冻住的河面,清晰地划破寂静,“朴宰彦,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微微侧身,目光投向身后那座沉默站着、浑身是玻璃尖刺的《缪斯刑架》,“它,记的是强盗干的坏事。”她的目光又转向那个还在嗡嗡响的《暧昧失效期》,“它,拆穿的是骗子玩的把戏。它们的存在,不是为了羞辱某个特定的人,更不是你。”
她停了一下,目光重新锁住朴宰彦,眼神锐利得像要把他的伪装剖开。
“它们是为了让所有走进这儿的人,看清那些被用漂亮话包着的,血糊糊的真相。”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力量。
“你自己踩进去,感受到的,不过是重现放大了几百倍的情绪。这,就是真相。哪来的羞辱?除非…你自己干过什么。”
朴宰彦脸上的冷笑瞬间冻住了。
徐敏知的话像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碎了他愤怒的壳,直捅他不敢碰的心窝子。
他玩的那一套,那些被他美化成“艺术灵感”、“暧昧心动”的把戏,在这个冰冷的机器面前,被扒光了,赤裸裸地变成了刺耳的噪音和扭曲乱跳的影子。但是他没法反驳,因为这机器的反应是死的、不认人的,它只是把本就存在的感受原原本本地放大了给他看。
一股强烈的憋闷感卡住了他的喉咙。
怒火还在烧,却被一种更深的、像掉进冰窟窿的无力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取代。他引以为傲的掌控力在这个由他曾经当成“镜子”的女人造出的冰冷地盘里,被碾成了渣。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定规矩的人,反而成了被规矩审判的犯人。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也许是习惯性的狡辩,也许是带刺的嘲讽,可所有的话都在徐敏知那看透一切、冰冷平静的目光下,变得苍白无力,堵在嗓子眼,化成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沉重的喘息。
他眼里的火苗渐渐灭了,只剩下翻涌的、深不见底的复杂暗流——震惊、不甘、被刺痛的自尊,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被这种截然不同的强大隐隐吸引的震动。
徐敏知看着他眼里风暴平息,看着他脸上强撑的冷面具一点点碎掉,露出底下那个被击中的、甚至有点茫然的底色。她心里最后一点因为报复而产生的冰冷快感,也彻底沉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更宏大、更彻底的解脱。
结束了。
她不再需要靠他的狼狈来证明自己赢了。
她才意识到,她早就该甩开“朴宰彦”这个名字投下的阴影。
徐敏知目光平静地从朴宰彦脸上移开,好像他只是展厅里一个普通的路人甲。她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自己那两件立在这工业废墟里的作品。冰冷的铁架子,碎玻璃碴子,绷得快断的绳子,刺耳的噪音……
柏林冬天的寒气,好像钻透了发电厂厚厚的墙,冷到骨头缝里。
徐敏知裹紧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手指头无意识地摸到衣服下面胳膊上那道早就长好的、被金属划过的浅浅疤。
她抬起脚,高跟鞋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孤单的响声,朝着工坊后面的方向走去。没回头,没再看朴宰彦一眼。
朴宰彦像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
周围观众的嘀咕声、机器不停的嗡嗡声,都成了模糊的、烦人的背景音。他看着徐敏知头也不回地走开,看着她一步步融进后台那片昏暗的光影里,好像要彻底走出他的地盘。
就在她的身影快要被门吞没的时候,朴宰彦垂在身侧的手,极其轻微地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摸向大衣里面的口袋——一个习惯动作。指尖碰到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小东西。
是那枚蝴蝶骨钉。
当初在首尔工坊那个深夜,被他当“押金”硬塞进她手心里的玩意儿。
他的手指猛地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金属蝴蝶,指关节因为太用力,再次变得惨白。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腔中叫嚣着,不甘心?放不下?还是对这个完全失控了的、强大对手的最后一点确认?
他没追上去,也没喊她,只是死死攥着那枚骨钉,任由那冰冷的尖角深深硌进手心,带来一阵清晰又尖锐的疼。
徐敏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
朴宰彦还站在原地,攥着那枚蝴蝶骨钉,像攥着一块烫手的冰。柏林发电厂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冰冷机器那固执的嗡嗡声,像是给一段死透了的关系,敲响的、冰冷又漫长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