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鲍勃在原作中临死前对瑞克说:“就算是基于眼下的情况,噩梦会结束,并不代表你善良的一面也要随之消失。”瑞克赞成他的观点,而那本该死去但还活着并加入我们队伍的老乔就是最好的证明。
曾经我们有戴尔和洛莉坚守大家的善良,他们始终监督我们不要抛弃人性的善,引导我们不会变成像葛瑞那样吃人的野兽。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但他们过去说过的话被我们深深记在脑海中,我们忘不掉,也忘不掉他们。
三件事里的首要大事已经解决,亚伯拉罕迫不及待一大早就要赶往华盛顿。他将驾驶修理好的教堂大巴,带走格伦、玛姬和塔拉,赫歇尔会跟随玛姬同去。
我们没有把贝丝的下落与卡罗尔失踪的原因告诉赫歇尔父女,因为瑞克不想再看到年迈的赫歇尔忧心忡忡,他年纪大了,够累了,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其实鲍勃也想去华盛顿,他憧憬恢复原状的生活,渴望回到理想的现实。但萨莎和泰尔西持反对意见,一个留下来等卡罗尔,一个宁愿与多数人在一起。鲍勃爱萨莎,放弃了前往华盛顿的机会,他的失落无法掩藏,不过萨莎足以安抚他。
教堂的闹钟显示此时正八点多钟,亚伯拉罕将一份地图交给瑞克:“这是我们去华盛顿的路线,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就会按这个路线走下去。如果出现意外,你知道我们的目的地。只要尤金找到那里的科研人员,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们应该在那里见证。你应该在那里见证。”
玛姬道:“他们会的。”
她旁边的米琼恩附和说:“我们会的。”
瑞克点了点头,郑重应下:“我们会的!”
然而希望有多大,失望就会双倍令人难受。
“走吧。”亚伯拉罕上了车,其他人坐进大巴里,车子向北,消失在天空与大地交界的一条线上。
瑞克打开地图,他怔住了,我凑上前,看见亚伯拉罕写了一段话:“抱歉,我太混蛋了,来华盛顿吧,新世界需要瑞克·格兰姆斯。”他望着我微笑,叠好地图塞进外套口袋,与我们谈起贝丝的事情。我们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相信卡罗尔和分别许久的扎克会带回贝丝,要是带不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找,要是他们也回不来,我们就自己去找,找遍整个佐治亚州,找遍全美,也要把他们找回来。
这一等又是到了夜晚。我和米琼恩还有索菲亚坐在教堂门外的台阶上,米琼恩反复抽刀,讲述自己末世前的生活,而索菲亚枕着我的臂膀心绪不宁,她在担心久久未归的卡罗尔。
加百利拉开门走了出来,他昨晚对我们的态度不大友好,就因为目睹泰尔西与罗西塔处理死尸的全过程,认为这玷污了上帝的殿堂。他坐到我们上一层的台阶上,闷闷不乐道:“我睡不着,坐在里面太安静了,不只是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大声吐露我犯下的错误,仿佛又经历了一遍,我好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是啊,这种事不会停止,”米琼恩收起她出鞘的刀,“但不会一直这样。”
“赫歇尔是理解我的,他比我勇敢,他把变成行尸的亲人朋友关进谷仓,想要救它们,我却只想着自己。我惧怕行尸,惧怕变成行尸的会众们,我尝试面对,赫谢尔说帮我,可他离开了。”
加百利说得好听,我轻笑道:“这种事只有你亲自体会才能明白个中滋味。我们当着赫谢尔的面把谷仓里的行尸全部杀光了,他一个人偷偷跑去喝酒,瑞克和格伦在酒馆找到他,他们遇上了亡命徒,那也是我们第一次与活人交手。瑞克枪杀了两个人,赫谢尔可没像你一样说什么‘上帝的殿堂’。他的上帝在心中,你的上帝只在教堂。”
“不,我们不应该杀人,无论在哪里。”
“假如他们要杀你呢?他们要抢夺你的教堂,割下你的一条腿烤了吃,你还觉得不应该杀他们吗?”
我等着加百利用他的那套说辞回复我,我可不像赫谢尔,我没有《圣经》里通篇的人生格言与宗教故事,我有的是残酷末世下一次又一次血与泪的教训,他要是想继续活下去,就必须明白什么是最适合的处事原则,过度慈悲与过度残忍都不提倡,懦弱的人更是没有活路,他得拿起刀,学会痛下杀手,接受任何人的死亡,接受随时随地的分离,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还没等来他的辩驳,树林中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我和米琼恩还有索菲亚立即起身戒备,握紧武器朝声响处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加百利,这家伙果然打开了门准备逃走。他的一只脚都跨进去了,发现我在看他,犹豫了一两秒,把脚收了回来,重新关门,站在台阶上瑟瑟发抖,缩在角落。
还算有点长进。
我们靠近树林,声响越发清晰,是有人穿过林子走向我们。我按住米琼恩拔刀的手,拉住拿了我手枪的索菲亚,待林中人的脸于月光下显现,莫大的惊喜与失望同时袭来。
回到教堂的只有扎克,以及一名按道理来说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当初贝丝是和扎克一起逃出监狱的,他们在森林里求生,寻找度过夜晚的居所,搜寻可以饱腹的食物。他们找到了一间树屋,屋子里有一些临期的零食,两个人不敢高声言语,生怕招来行尸,挤在狭窄的空间里度过一晚。然而第二天,尸群游荡在树屋下,一只行尸爬上木梯,与正观察尸群的扎克对视。尸群瞬间暴动,树屋摇摇欲坠。
他们坚持了一整天,杀死了所有妄图攀爬上来的行尸,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知疲惫地击杀行尸,两个人连喘息都觉得累,一觉睡到新一天的下午。树屋并不安全,他们另寻去处,于傍晚误入猎人布置的狩猎区。贝丝踩到了捕兽夹,脚流血不止,四周又有行尸嗅闻腥味围了上来。扎克把贝丝安置在一处隐秘的角落,自己引开行尸,可当他往回赶,见到一辆画着十字架图案的汽车带走了贝丝。
他一路追寻,即使是在铁轨旁与终点站的木牌擦肩而过,也不曾为所谓的“避难所”停留半步。终于,数月过后,在一个静谧的夜晚撬走公路上的一辆车时,他再次看见了十字架汽车,二话不说就转动方向盘追上去。
偏巧卡罗尔与索菲亚也在这条公路上修理汽车,扎克顾不得其他,仓促间喊卡罗尔上车,他们得把贝丝救出来。
两人跟踪十字图案汽车抵达陌生的地方,汽车在一处转角口停下,车上下来一个穿警服的男人,男人拖走横在路口的尸体,然后坐回车里远去。扎克和卡罗尔乘坐的车却没了油,他们不得不在黑暗中步行,置身一座死气沉沉的城市,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屋子过夜。天亮过后,他们进入了一幢大楼,大楼的过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被包在睡袋里扭动的几具行尸,并在这里遇到了一名体型偏瘦的黑人男性。瘦个子有把步枪,威胁卡罗尔和扎克放下武器,还释放了睡袋里的行尸用来阻挡他们。但身经百战的卡罗尔与为爱冒险的扎克迅速消灭掉行尸,他们和瘦个子再次相遇,不计前嫌地帮他解决差点抓住他的行尸,救了他一命。
瘦个子名叫诺亚,诺亚慌张跑到窗边变得惊恐异常,扎克和卡罗尔从他嘴中得知贝丝在格雷迪纪念医院里,而医院的人听到这幢大楼的枪声会立即驱车赶来。三人匆匆逃离,卡罗尔最先冲出大楼,被医院的车撞倒,车上的两个男人用担架抬走了她。
回到教堂的只有扎克,以及诺亚。
现在我们有两个人在那座医院中,瑞克决定带领大部分人前去营救,只让米琼恩和两个孩子留在教堂照顾朱迪斯,当然还有胆小的加百利。索菲亚向瑞克抗议无果,她也想去救自己的母亲,可此行虽谈不上凶险吧,就怕擦枪走火伤了她。更何况我得在这次行动中想办法救下贝丝,我还等着看赫谢尔与玛姬回来后,他们一家三口团聚的画面。
“安,我必须要去,那是我妈妈!”小姑娘急得快哭了。
“卡罗尔不仅是你的妈妈,她还是我们的伙伴、挚友、家人。索菲亚,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把你妈妈平安带到你面前的。”
我太久没有见索菲亚这样充满恐惧地哭过了,上次是什么时候?是我们在迷宫一样的丛林度过三天三夜的时候,到现在不过两年。索菲亚是长大了两岁,不是十二岁,她的成熟常常让我忘记她还是个孩子,她还会哭泣,但是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咬住嘴唇,就是不让泪水流下来。
瑞克要求拆掉教堂的桌椅与室内装饰用的坚硬材料封住门窗,用来防范行尸与其他过路的别有用心的幸存者。卡尔抱来朱迪斯逗索菲亚开心,同龄人的陪伴还是比我们这些成年人更有用一些,于是我到门口找到仰望教堂顶部十字架的加百利,他问我:“你们要把十字架也拆了吗?”
他的声音混合进教堂内老乔打砸长椅的声音,达里尔扛着钢柱回答他:“如果我们需要的话。”
“加百利,米琼恩他们留下不是为了保护你,就算你不为大家做点什么,我希望你也不要拖累他们好吗?朱迪斯还那么小,卡尔与索菲亚也只是孩子,你每次想要做什么前请三思而行。”可别偷偷从地道溜出去带回一群行尸,害人害己。
忙碌了一上午,教堂的安防设施布置得差不多了。瑞克亲吻朱迪斯的额头,将卡尔与索菲亚都揽入怀中:“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是啊,我们很快就会回来。”我重复道。索菲亚静静地盯着我,我代替卡罗尔也亲了亲她的额头,她张开双臂环住我的腰,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与他们道别完,我们走出教堂,大门从里面关上的那刻,朱迪斯的哭声涌进我们的耳中。瑞克打开扎克从医院附近开回来的货车车门,他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由识路的扎克驾驶,我们其余的人待在铁皮车厢里。
“你们竟然大老远跑去救人,这要是换了我以前那帮家伙,他们只会嘲笑走失的同伴倒霉,才不会为此耗费人力和弹药。”老乔坐在最里面哈气擦试他的枪,头也不抬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我说,医院可是个好地方,药品的重要性等同于食物。但没有一个地方的资源是源源不尽的,就算有,也是自给自足的庄园,不会是高楼医院。他们的车里常备担架,第一个被他们带走的姑娘脚受了伤,他们是做慈善的吗?到处救人?”
达里尔扫了一圈默然不语的众人:“乔,少说点。”
“为什么?我打扰到安沉思了吗?”
“哈?”老乔不提我就不会说话了是吧,虽然我确实在思考,“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真恶心。”
“你在思考什么?”达里尔触碰我左手的小指,他牵住我的手。
我与他十指相扣,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嘴角:“我担心贝丝和卡罗尔的安危。”
诺亚误以为我担心的是她们此刻的生命安全,劝我放心:“道恩不会伤害贝丝和卡罗尔。卡罗尔被车撞了,他们有药、仪器、医生,只有他们可以救她,获救者需要付出劳动回报团队,贝丝也是这样,她现在在给爱德华兹医生打下手。”
“你呢,你在医院是做什么的?”萨莎出声询问。
“我一年前被他们救到医院,平常做打扫卫生的工作。贝丝一直没放弃过逃跑的念头,我曾经也是。她在道恩的办公室找到出口的钥匙,我们从电梯井穿过尸体和行尸逃出医院,但她还是被抓了。”
车厢中就数我和达里尔与贝丝相识最长,他也担心起来:“道恩会怎么处置贝丝?”
“我不知道。道恩是医院的管理者,她的手下大部分都很嚣张,道恩管不了他们的,她的统治脆弱易碎,因此压力很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有时为了显现自己的地位,会经常教训我们,不过她对贝丝很好。”
诺亚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他也对瑞克说过。医院与我们过往和未来的敌人相比算不上什么,按照瑞克的计划,我们能顺利到医院用人质换回贝丝。问题就是该怎么阻止贝丝攻击道恩,然后道恩误杀贝丝的惨剧。想到这,我瞥见泰尔西关心萨莎有没有休息好,泰尔西也快了,他会在诺亚的家里被行尸咬伤而死。可要是没有诺亚这个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与世俗道德相悖,毕竟是诺亚带给我们医院内部的消息,他在以后也与大家相处融洽,瑞克当他是我们的一分子,我又如何能牺牲他呢?就为了一劳永逸?美其名曰从根源解决问题,实则是逃避与怯懦,这样的我还哪有资格评判加百利。
“安,你在想不好的东西对吗?我太了解你脸上的表情了。陷入自我怀疑,犹豫,坚定,犹豫,坚定,你倾向于哪一方呢?”说老乔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点也不夸张,这家伙看人的准头堪比相面的。
“你又在想什么?”达里尔接着问。
他为什么总跟在老乔后面说话,似曾相识的一幕令我神游九霄云外,身子随货车颠簸而摇晃,我盘腿坐着,犹如一个不倒翁。达里尔炙热的眼神胜过万万年烈阳的照拂,是从心脏开始感受到的悸动,从而我的血液沸腾,浑身发烫,脸和脖子想必都红了。我意识到达里尔每次问我是出于有人比他更了解我引发的不安,而他自己没有多想,就只是接在老乔后面问我。
我亲爱的达里尔啊,这并不能说明你不了解我,只能说明你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会为了一点私心去伤害别人。
“我在想我们大家都要好好活着,达里尔,”我回应他的目光,恨不得和他旁若无人地拥抱,但我们有要事要办,我顿了顿,看向诺亚,“贝丝的父亲和姐姐活得好好的,所以贝丝也得好好的与他们团聚。还有卡罗尔,我向卡罗尔的女儿保证过要把人平安带回去,我不能食言,我不会食言。”
老乔伸展筋骨,揉捏脖颈,说:“听上去你做出了选择。”
我回道:“对,正确的选择。”
忽然,货车的车轮停止转动,车停了下来,瑞克在驾驶舱内敲了两次铁皮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喊:“到地方了!我们下车。”
格雷迪纪念医院所在的城市即使高楼林立,是一座钢筋混凝土浇筑的森林,却远不如带给我安全感的自然森林。随处可见碎裂的车窗、破损的楼房、火焰燃烧留下的黑色痕迹、肆意生长的树木杂草,以及杂乱不堪的车辆堵塞道路。城市不是人类的城市,它属于死亡与空气,成了行尸们散步的后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