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

    房间内再次陷入无声的沉默,只是这次沉默仿佛时间和空气都凝固了一般沉重,令人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叶叙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若是常人,就算对江抚眉有所怀疑,也会逐步试探,小心谨慎,叶叙却是要把不可言说的事情挑明了,明晃晃的出招亮剑,她把江抚眉逼到绝境,就为了看她敢不敢接招,要如何去接,然后鲜血淋漓对上一场,不死不休,简直疯人一个,不负恶名。

    白松年首先开口打破沉默,“你……可要接招?”

    江抚眉苦笑着摇头:“叶叙可真狠啊,他在赌我需要他,赌我纵使不愿,也只能自行入瓮,硬着头皮与他合作……表哥,你知道我的棋下得有多糟,此番怕是要输个彻底了。”

    “那就不接!”白松年坚决道,“我们回江南,我们去隐居,我就不信躲不过他!”

    白松年这厮,从小就生得好看,性子也最跳脱,长大后更是越长越离谱,一副诗书大家里与家风格格不入的纨绔浪荡相,家中长辈担心他顶着一张不正经的脸娶不到媳妇,便硬哄他留起了胡须,果然看着稳重靠谱了许多,只要不深交,还是能唬唬人的。

    可如今他剃了须,那张纨绔子弟的脸一览无余,江抚眉再次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荒诞来。

    她无奈敲敲白松年的脑壳,“回哪儿去,承平王怕是也要去江南了,不如让他顺路捎你一程?”

    白松年:“……”

    他迅速蔫了下来,趴在枕头里闷闷道:“完了,直捣黄龙了。”

    侯云舟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问道:“你们说承平王想从白家手里得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江抚眉和白松年对视一眼,轻声道:“小师兄还是不知道为好。”

    侯云舟不依:“你们莫要总是想保护我,我既已入局,就不能只想着回避,若想破局,就只能迎难而上,就算是棋子,我也想做最有用的那一颗。”

    他说的恳切,又是可靠之人,白松年便道:“小眉,不如告诉他吧,关键时候,或许能为他留一条后路。”

    听白松年这么说,江抚眉便也不再矫情,她微微俯下身,让三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一点,用极小的声音道:“小师兄可知当年我全家被流放,十六年中,为何承平王一直未曾下死手?”

    侯云舟摇头。

    江抚眉道:“因为我父亲手中握着一个重要的东西,一个能将承平王置于死地的东西。”

    她顿了一下,语出惊人:“是先帝遗诏,上书只要承平王意图不轨,便可凭此遗诏将他处死。”

    侯云舟果然被吓了一大跳,双目圆瞪:“那你们为什么不用?”

    “当年是因为陛下根基太弱,即便拿出来,朝中无人支持,此事便也不成,如今则是因为……”

    江抚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打开放置遗诏盒子的钥匙……丢了……”

    看她面色悲戚,眼中泛起丝丝血红,侯云舟便猜到了几分,试探道:“当年……北境惨事……便是因为这个?”

    “没错。”江抚眉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颤抖的声音压下,“承平王用了十六年,终于找到了遗诏,他便派人来抢,杀人灭口……”

    “那他……”

    “他得到了。”江抚眉惨然一笑,“他拿到了盒子和钥匙,只是出了些差错,那盒子是假的,所以现在钥匙在他手上,盒子却并没有被他得到,此番刺杀事件一出,他定是会怀疑盒子在白家手里。”

    “所以,白家危矣。”白松年无奈道,“叶叙这一招算是歪打正着,正好戳在了承平王的痛处,唉。”

    “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要与叶叙合作的原因。”江抚眉道,“我的棋子,换白家平安,这是交易。”

    侯云舟听得直叹气,“就不能把盒子撬开?”

    “不能,那盒子机关及其精巧,若是强行打开,只会将遗诏毁掉,这是先帝给陛下的最后一道防线,为的就是若是哪天盒子不慎落入承平王手中,他也无法知道遗诏到底写了什么,不至于太过迁怒于陛下。”

    先帝和当今圣上一样仁慈,只是能力不及,架不住纯善,若是他当时能狠一点,将尚不成气候的弟弟扼死在未成器之事,后面哪有那么多无奈掣肘。

    这一番解释,侯云舟听明白了,他捋了捋思路:“也就是说,承平王早就怀疑白家的投靠是权宜之计,并不信任白家,好在白家及早退出朝堂,才得以保存,如今刺杀之事,会让承平王再度对白家起疑,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旦起疑就会立刻派人去江南调查白家,届时白家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小师妹必须立刻出子,稳住叶叙,才能换白家平安,甚至是江家……等等,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侯云舟目光灼灼,在江抚眉和白松年二人之间徘徊。

    “承平王为何会对白家起疑……就算是被刺杀的是白公子,他的调查方向也该是那个刺客的身份……除非……”

    江抚眉笑笑:“除非有人刻意引导,制造证据。”

    侯云舟难以置信:“叶叙,他敢这样做?”

    白松年闷闷道:“你猜他敢不敢。”

    侯云舟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虽然与叶叙没有过接触,但是却也知道这人疯名在外,又有圣宠加身,做事更是不计后果,荒诞出格,他还真的有可能这么做。江抚眉天天与这样的人朝夕相处,真可谓是与虎谋皮无异,如此,侯云舟当真是同情她极了。

    “小师妹……”

    江抚眉苦笑摇头,这时,却听屋顶的大福一声清叱:“你,走开!”

    接着,就是一阵瓦片碎落的声音,又听有人叽里咕噜说些听不清的话,后就是一声惨叫。

    是个男人。

    江抚眉连忙起身,推开门一看,正好遇上大福将一个年轻后生拎回来,摔在院子里。

    大福掐着腰,一脸得意,邀功似的向江抚眉伸手。

    江抚眉无奈,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松子糖塞进她嘴里,大福这才开心的笑了,站在江抚眉身后,专心吃糖。

    再去看那被摔在地上之人,竟是个年轻的后生,身着月白丝衣,玉冠宝簪,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子弟。

    只不过那张青嫩的脸蛋因为屁股疼而龇牙咧嘴,面目全非,显得有些滑稽,还有些可怜。

    侯云舟一下子认出了这人,惊呼道:“郎小侯爷!”

    他赶紧跑过去扶起那位小侯爷,对江抚眉介绍道:“江小姐,这位是齐远侯府的郎羽郎小侯爷。”

    又对郎羽道:“小侯爷您可还好,这位是敦国公府的江大小姐。”

    郎羽已经站起身,捂着屁股疼得直咧嘴,但还是艰难挤出一个笑容,道:“原来是江小姐,久仰……嘶……好疼……”

    大福哼唧一声,指着郎羽告状:“让他走,他不走!”

    郎羽也不服气,强梗着脖子说:“拜托,这里是皇宫,你一个姑娘坐在皇宫的屋顶上,本就十分可疑好吗,我就过来一问,你居然动手……”

    两人叽叽喳喳交锋几个来回,江抚眉才弄清楚了原委。原来郎羽进宫探望姑姑,出宫时却看见屋顶上有个人,还以为是刺客,立刻过来查看,见大福是个女孩子,又劝她不要爬高,不料大福不依,直接赶郎羽走,郎羽更觉得古怪了,起身就要去捉大福,没想到武功不济,反而被大福被捉了去。

    闹了半天,竟是一场乌龙,江抚眉给郎羽说了原委,那郎羽也看出来大福似乎心智有损,倒也不计较,反而出人意料的,也和江抚眉讨了一颗糖去。

    他啧啧吮着糖,朝大福耀武扬威,大福气得要死,轮着拳头就要打人,被江抚眉拦下,气得快要哭了,那郎羽这才自觉扳回一局,做了个鬼脸跑了。

    原来也是个不着调的小孩子,江抚眉只好分出心神去安抚大福,又赶紧和侯云舟、白松年道别,匆匆离开皇宫。

    接下来的一切,和江抚眉所料不差,第二日承平王得知刺杀之事后,主动进宫陈情,将府中人员调动簿都搬了出来,以证明自己绝无谋逆之意。

    虽然人员调动簿说明不了什么,但年迈的摄政王在早朝上痛哭流涕,以先帝之名痛陈冤情,更是一口一句忠心,看得人心有戚戚,更因为没有任何实证,皇帝并不能真的就因为这个把承平王打压死,所以也就借坡下驴,说了几句安抚之话,表明自己相信他的忠诚,此时也就作罢。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做给外人看的,事情发生在前一天,承平王早就悄悄进宫,不知何皇帝说了什么,两人早就和解了。

    江抚眉安排在城门口的人来报,早朝之后,承平王府就出来一队人,化作普通行者装扮,匆匆出城,看他们每人都带着包裹,似是要远行。

    叶叙整夜未归,直到这队人出了城,才在傍晚时分缓缓归家。

    京城已入夏,入夏的第一场雨竟是暴雨滂沱,自午后起,一直到黄昏,不见半点减势,叶叙随手捞了一把油纸伞离开锦衣卫府衙,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直到入府,才见一抹鲜红。

    这样大的雨中,雨伞是不起作用的,两人见面时,无论是吊儿郎当举着伞的叶叙,还是红伞下静贮的江抚眉,都早已湿透了衣襟,雨水顺着发丝蜿蜒而下,是这两人看上去像一对即将私奔的鸳鸯。

    叶叙轻笑,只觉得这女人果然聪慧,他走到江抚眉身前,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远方,开口道:“好妹妹,看什么呢?”

    江抚眉不看他,微微垂下眼睫,回道:“看这大雨。”

    “和八年前淮南道洪水决堤那一晚,一样大。”

    她骤然抬眼,对上叶叙刀锋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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