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

    卿如意倒头就睡,想着白天再去看辞缘,岂料翌日清晨,红香楼就来了辆马车,里面坐的正是拂尘,唤她去商议曲会要事。

    对于昆曲,她不可能不上心,当下便把辞缘的事情,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

    逢霖墅从此只剩下家班众人的玩笑声,间或传来几句吟唱。

    祈生从这片祥和中察觉出一丝异样。

    为何师傅接连好几日都没来了?而且辞缘师兄也是整日沉着张脸,问他怎么了,又无不是切换出温和的笑容,完全看不出半点阴郁之色。

    祈生甚至觉得,辞缘师兄的笑容都阴森森的,没什么活人气,像是从相府湖里爬出来的水鬼,却还要披着张人皮,凉飕飕透出一股异样的鬼味。

    卿如意确实好几天没来了。

    不是她不想养自己的家班,而是因为昆曲名声大振,同她抛橄榄枝的人实在是应接不暇,她忙得脚不沾地。

    红香楼是真的诚心与她合作,所以曲会她必然要帮忙赢下。

    这样下来,同拂尘的相处,便必不可少地多了起来。

    而这几天的日渐相处,拂尘对她越发地体贴,对她百依百顺,那唱曲的身段手势,没一处可以指摘的。

    卿如意越发满意,出自同行地由衷欣赏,不知不觉,就与拂尘走近了许多,话题也全都打开了。

    曲会很快来临,这可是首届百汇曲会,选的时间还恰巧是晚上,张灯结彩,这暖黄色灯火遍布戏台四处,照得台上台下,都是朦朦一片,美轮美奂。

    各路戏班接连登台,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谓是群星璀璨。

    卿如意独自一人坐在高张戏台下,无聊地剥着瓜子,身旁坐满了人。因为是平面式布局,所以等观众到齐,放眼望去,几乎是黑压压一片人海。

    不远处,一个姑娘站起身,格外打眼。

    姑娘穿的是一身鹅黄色襦裙,像是一朵迎春花。

    卿如意觉得很眼熟,但左右想不起来何处见过。

    下一秒,她的脸色却变了。

    辞缘竟出现在那姑娘附近,虽几日未见,但她定然不可能认错。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怎么来了?

    卿如意尽量低下头,想借着前面的老翁挡住脸。

    辞缘视线从她的方向一扫而过。

    卿如意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那句会回来看他的诺言一直没兑现,心虚地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瓜子。

    “哎,你看那台上戏子,长得真俊,我猜啊,待会头筹定然是他的。”

    “可不嘛,我听说啊,教导他的,正是之前,为戏曲正名的那位公子。”

    卿如意坐在议题中心,听到这一系列夸夸,不由翘起了尾巴,多说点,好听爱听。

    “哎说起那位公子,我还以为,他会让自己搭档上台呢,结果却肥水流了外人田,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卿如意垮下嘴角,怎么回事?话题变味了。

    “哎呀,家花那有野花香呢,你懂什么,那台上的,一双琥珀眼自生风情,管他男的女的,都招架不住啊。”

    说完人群就是一阵暧昧的嗤笑。

    卿如意几秒内的脸色变化,那叫一个精彩。

    辞缘全都听到了,再看向那台上蛾眉纤纤的拂尘,压抑了几天的心再度滔滔起来。

    “哎?小郎君?”

    辞缘不悦地掀眼看去,是个眼生姑娘,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见他不理会自己,鹅黄姑娘也不生气,自来熟地拉了凳子在他身旁坐定。

    “小郎君,你的小娘子去哪儿了?”

    姑娘眨着俏皮的眸子,似是和他打趣。

    辞缘似笑非笑:“我哪来的小娘子?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鹅黄姑娘细细看他一眼:“我可没认错,那天望月台上,不就是你吗,后面还来了个俊俏小娘子,拉着你走了。”

    辞缘这才正眼看她。

    “我叫沈添翠。”她笑道,“你们难道不是那种关系吗?”

    “生了龃龉。”他继续看那台上拂尘。

    沈添翠嘀咕道:“我说呢,我都在这儿看见那小娘子了,她身边明明空了个座,你却偏要一个人坐在这里。”

    辞缘眉毛跳了跳。

    身旁散开海涛般强烈的掌声,台上伶人打躬,施施然退去。

    沈添翠还想八卦些什么,却见那伶人径直朝他们这边走来,紧接着,拐了个弯,好巧不巧,正是去的小娘子方向。

    卿如意熟稔地拍拍身旁凳子:“坐,给你留的。”

    拂尘道了声谢,两个人坐得不远不近,肩膀刚好能碰到一起。

    辞缘才回温的眸子,再度冷了下去。

    沈添翠尴尬地瞄了眼辞缘,越发地想帮他扳回一局。

    正妻怎么能被一个妾室抢去风头。

    “曲会结束后,百姓们会放河灯,娘子想好什么愿望没?”拂尘问道。

    卿如意托着下巴,眼神不自主往辞缘那边瞟,隐隐看得见一抹鹅黄和他待在一起,她心中警铃大作。

    “娘子?”

    “啊,我还没想好。”

    拂尘微感失落,从他坐到她身旁开始,她就一直在走神。

    卿如意想不注意那边动静,可那鹅黄色实在是亮眼,戏台本来就点了很多盏灯,那明晃晃光线,更是将鹅黄色变作了一个光源似的。

    她有些吃味,却又觉得没这个立场,更没这个必要。

    等到曲会结束,这桂冠无疑落在了拂尘头上,毫无疑问又给卿如意长脸了。

    老鸨数着钱,乐呵着,拂尘都成了万众瞩目的点。

    因为她是女装,百姓们没瞧出她身份,但她压根挤不出人群。

    拂尘冲她眼神示意,卿如意立刻领会。

    小声念数,趁着众人看向老鸨,拂尘带着她,像是投入林中的飞鸟,打出一个豁口,一路逆着风,跑到护城河边,两个人大口喘着气,相互对望一眼,不由开怀笑出声。

    卿如意暂且丢去了心事,拂尘也想让她忘却那些不快,干脆道:“娘子喜欢什么样的河灯?将那些郁结的事情,全都随水东流放了罢。”

    卿如意浅笑,正想作答,身上莫名有了种感应。

    她侧目看去,正好见到几米开外的河畔,好巧不巧站着她徒弟。

    卿如意笑容凝固,那鹅黄衣裙的姑娘也在一旁,正抬头对辞缘说些什么。

    “她肯定在乎你的,你看啊,只要我稍微靠近你一点,她保准看过来。”沈添翠当真向辞缘身旁迈进一步,辞缘眉心一折,忍住不适。

    沈添翠飞速瞟了眼对面,正好撞上卿如意视线,忙低声叫辞缘:“你快看啊,你的小娘子看过来了!”

    辞缘适才抬眼,卿如意便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看向拂尘:“我和你一道去挑吧,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

    辞缘默不作声同沈添翠拉远距离,脸上带着客气疏离的笑:“姑娘其实不必找些熨帖话。”

    沈添翠不可思议地看着卿如意跟拂尘离去,不对啊,她明明同那小娘子对视了,且那眸光,可算不得多友善呢。

    “她肯定喜欢你。”沈添翠不甘心嘟囔,今日她还偏要把这对鸳鸯凑回来。

    “我有个办法,你可知道卜算阁?”沈添翠摸出个钱袋,古灵精怪地笑道,“里头宝贝可多。”

    辞缘目送卿如意离去,灯影烂漫下,他孤独的影子拉得老长。

    直到她背影消失,他才淡淡看向沈添翠:“卜算阁?”

    *

    卿如意能感觉到他是如何看着自己的,但她迫使自己大踏步向前,绝不回头。

    这是她应该想到的结果,可为什么,真正目睹以后,她高兴不起来呢?

    卿如意一路挺直的脊背,终于在拐弯以后,塌了下来。

    拂尘问她想要什么灯,她也只是随意指了一个,强颜欢笑。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河畔,看着一盏又一盏河灯,随波逐流,飘飘荡荡,明明灭灭,河水倒映天上银河星斗,话题也跟景致一般,漫无边际,不知不觉就聊到了风月上。

    “娘子是有喜欢的人吗?”拂尘看着水中倒影。

    卿如意举头望月:“为何这样问?”

    拂尘终于不再看着河水,而是看向她:“娘子很少露出方才那样的表情。”

    “可能听上去很冒犯,但我这几日在红香楼内,没少见到姐姐们露出一样的表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和煦问道:“娘子是有什么无法在一起的人吗?”

    卿如意鼻头忽然一酸,她忙了这么多天,也在用这种快节奏的方式,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辞缘,可是喜欢一个人是抑制不住的事情,哪怕是见一眼,她都会不受控制。

    更何况,是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又苦又涩,还得憋着。

    偏偏她又要对拂尘负责,又过不去师徒恋的槛,又害怕辞缘会变成第二个轻鸿,走上不归路。

    拂尘没想到她眼眶突然就红了,慌得从袖中掏出帕子,想为她擦去眼泪,但又顿住了手,终究还是递过帕子:“娘子擦一擦吧。”

    卿如意已然把他当做了蓝颜知己,她憋住眼泪,一双眼委屈地看向拂尘:“那我要怎么做?”

    拂尘指尖瑟缩,看着她用他的帕子擦泪,心中也像被帕子刮擦一般,止不住的痒,掀起一点私心。

    “娘子或许可以看看别人呢?”

    卿如意止住哭,呆呆看着拂尘,试图理解他的话,别人……

    “师父。”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或者说久违的嗓音,她一个激灵,忙擦去所有眼泪,站直了看向身后人。

    灯火阑珊,他披着天上银辉,身上还留有人间灯火的金边。

    卿如意有些别扭,她别过头:“你怎么来了?”

    辞缘同拂尘冷冷对望,咬词很重:“接你回家。”

    卿如意攥紧了帕子,闷声道:“我待会儿自己会回去的。”

    拂尘不自觉想把她护在身后,知道她落泪多半是因为辞缘的关系,心中厌恶难免:“我可以送她,不牢公子费心。”

    辞缘先他一步,拉住卿如意,不让拂尘接近半步:“你别忘了,自始至终,她才是我师父。”

    卿如意看着他紧握自己的手,想挣脱,却挣不出。

    辞缘箍紧她,二话不说往回走,将她远远带离拂尘身边。

    卿如意还想躲,辞缘耐心耗尽,忍了数日的情绪,在胸腔中斗转千回,最终只化作低低一句:“你是不要我这个徒弟了吗?”

    她心跳砰砰地抬头,却见他眸中闪烁着星星泪光,眼尾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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