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内，三王子已然成为新一任国王，戴上了象征权力与威严的皇冠。

    身侧是帮助他传递亚斯托尔特阴谋的心腹，戴着一层面具，实力莫测。

    圣女也头一次与众人聚集在此。

    她雪花般纤长寒冷的睫毛动了动，没有多余神色，众人却无端看出她眼底的悲悯。

    "东南方向，魔沼之森魔王暴动。”

    "这可能会是一场空前的灾难，"众人屏息，她淡漠地继续道，"但也是我们彻底驱逐沼怪的机会。"

    台下掀起激烈的热议，相信不出一日，整个王都都会得知这一重大消息。

    "机遇总存在于危险之中。”有大臣说，"那依照圣女大人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做好呢？"

    她伸出手指:"一，我亲自前往魔沼之森。"

    大臣们热切地问:"要带上所有精兵吗？"

    她瞥了一眼大臣:"不用带太多士兵。"

    "人类无法与魔王对抗。"

    她继续抬起手指，"二，转告王城所有黑发人群，与我一同前往，我能送他们回家。"

    "三，"这一句话引起你轩然大波，圣女淡淡说，"与火种联手。"

    这下大臣们面露难色，三王子也坐不住了:"为何？他们可是与我们作对已久的强盗，怎么会同意联手!"

    这时他身边的面具青年突然开口:"我有办法联络他们。"

    年轻的国王颇为信赖他，没有再说什么。

    圣女点头，雪白的的发丝从金线缝合的纱衣前滑下。

    "那就这么办吧。"

    这时，有侍卫奔向前来下跪:"王宫外有个平民紧急求见!"

    圣女点头，他们才将人放进来。

    红发编在脑后，有些疏于打理。蓝色的眼眸急切，仿佛有千万句话想要诉说。

    "莉莉……不，那位大小姐已经潜入魔沼之森快一个月了，至今音信全无。现在民间说魔王即将发难，我的妹妹才死在魔沼之森。"

    她带着哭腔大声说:"求求你，圣女大人，让我也去吧，至少要带回她的尸体吧!"

    圣女看着她，稍作沉吟，睁开了银色的眼眸。

    "莉莉安娜暂且没死。不过你确定要去？"

    "你进入魔沼之森，神明说会九死一生。"

    薇薇安脸色涨红，连雀斑也在愤怒地浮在脸颊，她辫子都翘起来，蓝眸坚定:"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我不想再有家人死在沼怪手里。虽然资质不够，但请让我也出一份力吧!"

    "既然如此，那你也跟去吧。"圣女大手一挥就做了决定，"放心，你会成为一个转折点。"

    "虽然不知道会起什么作用。"

    其实知道。就让她看看这好戏吧。

    圣女提起地上肥胖的雪莉，揉搓起它蓬顺的皮毛。

    她活得太久了，久到一切都变得无聊乏味。

    她面无表情咽下喉头的血腥味，像神一样俾睨这个王国。

    明明不是2月天，窗外却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平等地落在王国的每一处土壤，不管是贵族府邸还是平民聚集处，都看得到这象征意象的雪花。

    摩瑞尔的手接下一片完整的大雪花，他攥起手，很快这雪花被融化了，只留一丝凉意。

    他的脑子有些空，明明当初被父亲当做聚宝盆圈养在暗淡无光的地下室，当做工具利用，他都不见得如此迷茫。

    他还没来得及与她一起进行最后的复仇，针对他父亲，那位富有公爵的复仇。

    那个口口声声喜欢他的肤浅姑娘，那个笑起来似乎连金发都飘扬起来的天使般的莉莉安娜，根据手下的探测，此时的性命体征已然垂危。

    千纸鹤传来他弟弟的语音，说是王国要与他进行合作。

    他刚想嗤笑，凭什么和那群就囊饭袋的贵族合作。

    那人又说，能救莉莉安娜。

    他很快回了信息。

    "可以。"

    他会让拥有追踪能力的手下，一同前往魔沼之森参与圣女的计划。

    只希望能尽快挽回她的一线生机。

    雪花肆无忌惮地落下。

    在西南方的魔沼之森，一座山岳般的庞然巨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挪动着双脚。

    它黑漆漆的，却足以让人一眼便心生恐惧。

    它脚步不停歇地往人多的城镇迈去。

    在它体内，莉莉安娜与艾洛伊斯被包裹着，面目痛苦，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它即恶本身。

    在莉莉安娜的梦境中，她看到了阔别已久的完好无损的艾洛伊斯。

    他哭着说，不是他做的。

    格里森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煽风点火。

    莉莉安娜看见自己愤怒地将祈神节礼物扔给他，就转身离开了。

    痛苦在心底蔓延，她甚至无法揩下他的泪。

    她像幽灵般只能看事情的后续。

    艾洛伊斯在众人离开后，拿起她丢给他的礼盒。

    红宝石下押着纸条:它很像你的眼睛。

    他感到一切都讽刺可笑。

    原来他不惜放弃与她共度祈神节，拼尽全力去赚钱都没能买到的，她多看过几眼的红宝石。

    竟是她要送给他的礼物。

    泪不要钱似的往外流，酸涩在心底膨胀。

    他想告诉她，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她能开心地收到配得上她的礼物。

    但他说不出话，他的喉咙莫名发哑。

    他想起格里森离开前对他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就不算明白了一切呢？

    如果他也生而富有，通过血缘得到了权势地位，那他是不是也能够有资格站在她身边呢？

    他总忍不住自卑。

    自卑父母双亡的背景，自卑被嘲笑细弱的表征，自卑洗得发白的鞋。

    阴郁的负面情绪在心底堆积，明明嗓子好了以后他还有机会挽留。

    他知道，她心软，只要他说清楚，她一定会理解。

    但他做不到。

    他杀过人。

    展开曾被她夸奖过的修长的灵巧的手，它曾经杀死了祈神节想要玷污他的学长。

    那时，纷纷扬扬下着据说是神明祝福的雪。

    很冷。

    冷得他牙关打颤，窒息感萦绕不去，他如濒死的鱼，又像是患了肺病，病态地大口喘气。

    男人的血沾到了他的衣袖，他的握着匕首的手，他的脸颊也溅上了几滴。

    终于缓过去，他站起来。

    曾经无瑕的灵魂被雪淹没，如今的他是沾上血污的罪人。

    而且他不打算自首。

    他想在被抓到之前，再多为莉莉安娜做些甜点。

    他想看见她。

    他想向她诉说自己的遭遇。

    一想到她，杀人自始至终恍如隔世的他，瞬间感受到委屈汹涌而来，眼眶轻易就滚下泪来。

    为什么神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祝福总落不到他身上？

    艾洛伊斯百思不得其解。

    他踉跄地像丧家犬般离开学校。

    他已经无法再面对莉莉安娜。

    她已经不高兴了，如果再得知他杀了人……他很害怕。

    负面情绪堆积在他身上，他的头脑一片混乱，最后定格在她失望的脸上。

    他没发现，在昏黄灯笼下，他的三条影子在某一刹那纠缠在一起，膨胀、缩小，怪物一般。

    "汪汪！"一个白色的身影撞上他的裤腿。

    是他经常在学校投喂的流浪狗大福。

    他已经漫无目的走得离学校很远了。

    他想赶小狗回去，但又怕它找不着路，只好问:"想跟着我吗？"

    大福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看着他尾巴摇个不停。

    在他失去所有后，没想到最后还有大福陪着他。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他沉默着抱起大福走了很远。

    莉莉安娜也默默跟在他身侧走了很远。

    据说王都里的法律管不到魔沼之森附近的偏远村庄。

    华灯逐渐稀少乃至消失。

    他迈入黑夜。

    或许神意要他从新开始，也或许他变得更自私脸皮更厚。

    他在一个村庄落了脚。

    因为白发红眸罕见，他怕被人出来就戴上偷来的斗篷，假装是在村庄落脚的旅行者。

    这里民风淳朴，所有人都很热心友善。

    王大娘给他送来腊肉作谢礼。

    李大爷提着西瓜强硬要他收下。

    村长找人为他收拾了住所。

    所有人都热切欢喜地叫他"神医"。

    他凭借能力带来的所谓"神秘医术"在此立足。

    他慢慢放松下来，开始觉得这种日子也不错。只是总有个身影在他闭上眼就出现在脑海，像连绵的小雨似的尖刀落在他心口。

    每当这时，大福很通人性似的"汪汪"大叫着冲他摇尾巴，咬他裤脚要他带它去散步。

    他失笑，以为日后每一天都如此。

    直到晾衣服时没注意，斗篷被风吹落，他不甚在意地接见来看病的王大娘。

    看见他兔子一样红的眼，她提着蔬菜的手一颤，眼神很奇怪，某一刻艾洛伊斯居然觉得她的眼神狂热得不正常。

    忍不住问了一嘴，但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你好像俺们圣子。"

    "圣子？我没见过，他离开这里了吗？"

    "他和你一样是红色的眼，不过是金色的头发，"王大娘神色哀戚，"不过他走了。"

    艾洛伊斯闻言没有再问，他不喜欢追问人的伤心事儿。

    之后几天，村里人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对劲，他开始明显地感到不舒服。

    莉莉安娜拼命地想要尝试触碰他，想要拉他离开这里。

    她都能感觉到很不妙。

    艾洛伊斯当然也感受到了不对。

    他夜里收拾行囊打算悄悄离开。

    打开房门却发现村子亮如白昼。

    以村长和王大娘为首，大家举着火把，聚在他房门前，明灭的火光显得他们嘴角割裂的笑格外可怖。

    村长让年轻人将他绑起来。

    嘴里却温和安慰:"这是我们村里的习俗。"

    "红眼睛的圣子一定能让神明大人高兴。"

    艾洛伊斯拼命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他没有使用‘回溯’。

    天真如他，就算将他绑了起来，不到别人伤害他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愿意先一步主动伤害他人。

    周围的所有村民都和白天不大一样。

    诡异，狂热。

    他被绑在高高祭台的木桩上，村长像大祭司，念着什么祷告词:"……沼神大人，圣子已献，祈求能平复您的怒火，保佑我们风调雨顺！"

    艾洛伊斯内心惊骇，身后的手迅速用刀片摩擦绳子。

    得快点，再快点……

    莉莉安娜干着急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他。

    众人顿住，一个青年得意地夺走艾洛伊斯割到一半的绳子用的刀片。

    他举起手中的刀片:"他别跑了，得快点举行仪式，沼神不会怪我们的！"

    艾洛伊斯不得已使用能力，那青年身前一瞬间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浮动，旋即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青年瞬间惨白了脸。

    "怪，怪物！他剥夺了沼神对我的庇护！大家理他远一点！"

    一时间，艾洛伊斯无力地看万千火把，如繁星陨石落在他身下的柴火堆。

    柴上一定浇过油，火蛇一下就窜到艾洛伊斯面前。

    他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昔日那清澈双眼看不出什么神采。

    然而刚刚还在对他惊惧的众人见此状，却平静下来。

    他们虔诚地双手合十，李大爷更是高呼:"圣子牺牲，是吾等救赎之道！"

    难道他一个能力者，就要被一群狂热的邪教分子烧死了吗？艾洛伊斯悲怆得甚至笑了出来。

    他的命运比马戏团的戏码还要滑稽。

    刚以为找到出路，没想到是更绝望的死路。

    莉莉安娜的脸颊依偎在他脸侧，她似乎也开始感受到了灼热，然而只是在脸侧落下无能为力的清泪。

    如果不能帮他，那为何又要让她看见他受苦呢？

    在艾洛伊斯意识昏沉之际，影子有了可乘之机，悄悄站起身来，浮到他头顶膨胀了身形。

    众人见此状，更加狂热:"是沼神！"

    他们伴着火光，面庞恬静，在心底许下美好的期愿。

    "如何？"一道欢快滑稽的声音在艾洛伊斯耳畔响起，"把他们通通杀掉如何？"

    艾洛伊斯没有回应，只是头稍微低了一点点。

    他轻而易举挣脱圣子，众人看见他烧红溃烂的脸，纷纷下跪:"圣子大人，战胜死亡等到了永生！祝贺圣子大人！"

    声音纷杂，艾洛伊斯听着像隔了一层膜。

    好吵，要是都闭嘴就好了。

    他烦躁挥手，像是要挥散音波。

    那一群人却消失了一片。

    啊，他使用了能力。

    他平淡地意识到了。

    心底有些松动，好像有声音在制止他。

    他像人群走去，人群却尖叫着如鸟兽散。

    像玩游戏一样，他没有漏过一个人。

    "回溯"让他们一一变回了人类最初的模样。

    或许是一团空气。

    村庄终于干净了下来，他感受不到脸颊刚开始的剧痛。

    火焰剧烈烧着，噼里啪啦作响。

    风吹过耳尖，他侧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莉莉安娜在他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这时一个白色的团子撞上了他的腿，他慢慢低头，看见大福讨好地吐出粉色舌头，"汪汪"叫着。

    手不受控制抬了起来。

    不对，不该是这样。

    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要冲破桎梏，一个痛苦的灵魂在哀切地哭泣，在用力地呐喊。

    "不要！"

    他的眼中映出的小狗讨好的笑脸，下一刻便从他眼中消失了。

    这时他如梦初醒，村庄空荡荡地，让他心慌，大福的声音也不复存在。

    脸上的伤痛得他几乎无法忍受，然而记忆中自己的所作所为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一滴滴砸在地上。

    "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去村庄角落翻出了一把镰刀。

    尖锋对准喉间，他闭上眼。

    影子却又操纵了他的手。

    "这么死了多可惜，让我吃了如何？"强大的沼怪发出尖笑。

    艾洛伊斯内心迸发出强烈的憎恨。

    明明能力对沼怪是没用的，他却还是徒劳地进攻影子。

    他的生命力明显在被沼怪吸收。

    然而奇异的是，地上的影子真的缩小了。

    它痛苦尖嚎:"你是钥匙！居然是钥匙！"

    艾洛伊斯听不懂它什么意思，只是他明白了，它奈何不了他。

    他们就这样达成了共生关系。

    他与名为恶的沼怪互相牵制，无法轻易去死。只好漫无目的地往魔沼之森的深处游荡。

    他已经不想再伤害任何人了。

    他拉紧兜帽，进入那好像本就属于他的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