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夜袭千里，阿日斯兰用着蒙军同样的战术还治其身，引其离开草原。
凭着天时、地利、人和，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利用兵种的特性，将效果发挥到了最大。
这场仗伤亡极少，却打得蒙军退出边关几百里。
痛快！
此战一了，荣现便要启程回京了，他招呼阿日斯兰同他一起进京面圣，好当面讨要官职。
这战功实在太显眼了，陛下不得不封赏。
“王爷，我留在这里。”阿日斯兰却出人意外地拒绝了。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荣现想到家里那个难缠的公主，要是没把阿日斯兰带回去，恐怕饶不了他。
“左部右部素来狡猾，且这次重创了本部，我估计他们不久就会回来。”阿日斯兰下意识摸了摸脖间的木哨子，“我留着这里才好应付，王爷替我问安王妃与公主。”
荣现沉重地点了头，这小子懂得大义，王妃果真没有看错。
“好吧，你在这里一切小心，我速回京替你要来官职，也好你方便调动。”
荣现不再犹豫，马车启程回了京。
“边关大捷！蒙军败退！边关大捷！蒙军败退！”
告捷官先行一步抵达，一路快马加鞭，从盛京城外呐喊进了城里，大街小巷都回荡着这令人震惊的消息。
一时间卖饼的、买菜的、洗衣做饭的、乃至正在吵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被这消息惊到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百姓们自发地聚到一起欢呼雀跃，如今大虞扬了国威，没有了外敌侵扰，民生终于可以得到休养。
再也不必为了战事强征男丁，再也不必缴纳苛捐杂税，久在边关的亲人也可回家了。
有人忽然在路边放声大哭，有人不禁畅快大笑，一时众生百态。
小厮来报时，寒玉和秦世英几乎同时站了起来，她们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怕不是心中的答案。
“胜......胜了！蒙军大败！咱们赢了！”小厮喘匀了气说道，言语难掩心中的激动。
二人喜极而泣。
“嫂嫂，我们赢了，我们有希望了。”寒玉在秦世英的怀中忍不住啜泣起来，长久的压抑、担忧、不安......
此刻都不重要了。
秦世英擦尽了寒玉的眼泪，又擦去了自己眼角的湿润。
“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前头的事了了，那就轮到朝堂了。”秦世英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手把手地教起寒玉来，“玉儿，你记着，这一课叫民心。”
秦世英叫来几个小厮，秘密交代了几句，小厮应声而去。
“这样做真的能反制太子吗？”
寒玉不解，她对这个三哥毫无接触，听二哥跟嫂嫂说这是个手段了得的人，绝不能看其表面，也不可留情。
“希望如此吧。”秦世英并无十足把握，自从虞帝年岁见长之后，他就变得十分独权。
民心，如今怕是无法在父皇心里占有多少份量了。
被派出去的小厮一路来到巷尾，与几个看似再普通不过的人接了头。不多时，街头巷尾忽然有了一则传闻，且愈演愈烈。
据说此次战役，勇王手下出了一个勇士，竟一人斩二将，打得蒙军毫无还手之力。
百姓们津津乐道这样的英雄故事，一时传遍了盛京。
秦世英要做的，就是让阿日斯兰成为民心所向的国之英雄，让虞帝不得不立他为将。如此，勇王府便多了一分势力。
捷报官一路进了皇城，他高举着军机密报，走进了朝堂之上。
“如何了？”虞帝竟比捷报官更急，早他一步站了起来。
捷报官恭敬地呈上密信，一旁的刘公公立刻迈着细碎的步子上前接过，转递给虞帝。
“禀报陛下，我军完胜，蒙军现已退出边关数百里！勇王府中有一勇士，连取两位大将首级，俘虏蒙国士兵无数。”
一旁的荣辞惊得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了。
荣辞一甩长袍，回身跪地拱手道：“恭喜父皇，贺喜父皇！大虞声威天下！”
朝堂上众人更是纷纷惊叹，随着太子一起跪地恭贺道：“大虞声威天下！”
虞帝展开信件，在上方来回地踱着步。
“好！”虞帝仰头长叹一口气，“朕的心事终于了了，果然没有看错人。老大，你跟老二都做得不错，朕要好好赏你们。”
荣洙低着头，十分谦卑：“儿臣替父皇分忧是分内之事，何须赏赐。”
虞帝的眼神扫过在场的大臣：“蒙国，一再犯我大虞，是可忍孰不可忍。”
底下的大臣心中都有了数，虞帝如今这番话便是要他们知道，天子并非不体恤民情，而是外敌来犯不得不劳民伤财。
“陛下深谋远虑，大虞千秋万载！”某个会来事儿的文臣先人一步，附和虞帝所言。
荣辞递了个眼色下去，站着的人群中又跪下去一批。
“陛下深谋远虑，大虞千秋万载！”
皇帝嘛，自然越昏庸越好。荣辞并不急于登基，他要的是不落人口实。虞帝越昏聩，那么让贤的呼声就越高。
历史上逼宫的人都是出于下下策，不得不用的办法。
若能不费力气，又保全民心，他何乐而不为呢？当下荣辞的计划也确实有了效果，在他的捧场下，虞帝愈发认为自己算无遗策。
只不过荣辞确实没想到，勇王府中藏龙卧虎，竟真的打了胜仗回来。
荣辞散了朝，再次来到万素琼宫中。
“眼下情形，你是自己领罚，还是我亲自动手。”万素琼今日早早地端坐在榻上，看来耳报神又早早地通知了情况。
“皇后近日不大抄经念佛，性子浮躁了。”荣辞面色平静，不仅略过了万素琼的问话，还以下犯上回怼道。
他毫不客气地在另一侧坐下，吃起了案几上的果子。
万素琼忽然发现，自从荣辞坐定东宫之后，便渐渐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看来要想个别的法子牵制他了......
“太子如今倒是伶牙俐齿，”她微微斜睨了一眼，“如今谋算落了空，你我还有什么后路！”
万素琼闭上了眼睛，人似乎入定了似的，只从嘴里幽幽地吐出一句话来：
“别忘了，你我是同条船上的。”
“本就是两头计划，你又何必着急。”荣辞也撑着头闭眼小憩了起来，“若按常理论，老二此战必败。温家军折损，不正合了父皇心意？”
“若他赢了，那温家军这么多年来暗暗发展，实力不容小觑......岂不大有文章可做？”
万素琼微微睁开眼，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深宫之中，亦有深宫的谋算。
如今宫中嫔妃寥寥无几，知心的人更难寻。果不其然，虞帝当晚仍来了万素琼这里。
今日略有些不同，虞帝来时脚步竟有些虚浮，由太监搀扶着进了寝殿。
“陛下饮酒了？”万素琼用眼神示意侍女关门窗，却被虞帝拦下了。
“不必关，如此美景不赏可惜。”虞帝兴致起来，挥手遣散了太监。
他牵着万素琼的手走到廊下赏月，诉说着今日边关大胜的种种痛快，言语之间意气风发，仿佛回到了打江山的时候。
雄姿英发，年少轻狂。可惜，如今他已两鬓添白，人一旦老了，就会忍不住回忆往事。
万素琼在一旁耐心地听着，拿着帕子仔细擦去虞帝嘴边的酒渍。
“陛下今日很是高兴呢！”万素琼避开了虞帝话中关于边关局势的话题，这也是虞帝放心她的原因。
“朕出了多年恶气，自然高兴。”虞帝难得笑着，欣慰地牵起万素琼的手放在心口位置，“江山无虞，皇后贤德，朕这一生足以。”
“陛下说哪里的话，天下万民有您护佑，才是福气呢！”万素琼盈盈一笑，顺从地依靠在虞帝肩上，“如今温家军骁勇，想来边关定会安稳无虞。”
如此巧妙的一句话，打断了这个温馨的场景。
万素琼的话看似不经意，却勾起了虞帝藏匿在内心深处的猜疑。
“......朕倒是没想到，原来在朕看不见的地方，竟藏龙卧虎。”虞帝眯起双眼望向远方，那是勇王府的方向。
“素琼日日祈福，如今大虞兵强马壮，看来上天垂怜咱们大虞。”万素琼步步引诱。
“只怕这温家军未必是大虞的福。”虞帝一句冷话浇了下来，忽然放下了万素琼的手。
他果然多疑了。
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万素琼：“朕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皇后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不等万素琼回答，虞帝便转身离开，不知何时，他的酒气似乎散了。
“夜已深了，陛下还要走吗？”万素琼在后面苦苦挽留，却只见到虞帝毫不留恋的背影。
她收起情深意切的表情，示意侍女关上门替她梳洗。
这数年以来万素琼一直扮演着虞帝心中完美的皇后，演技已然炉火纯青。
萧淑怡跟沈莹都太蠢，蠢得各有特色，她们都无法在这深宫里活命。
唯有摸清帝王的脾性喜好、摸清帝王的逆鳞所在，方能长久。
合德殿外的走廊里，虞帝的脚步愈走愈快，他昂着头目不斜视，似乎在跟空气对着话：
“传令太子，速来见朕。”
黑夜下传来帝王威严的声音，一旁太监离开了队伍，去往了东宫。
隔着东宫厚重的大门，几个身形瘦小的太监俯首弯腰，重复着虞帝的话。
“请太子殿下移步。”几个太监恭敬地拱手，示意荣辞跟上。
“有劳公公传唤，容我更衣觐见。”荣辞措辞客气，身形却不曾弯过一分。
他站在门内，一头长发随意地散落着，衣领也不曾扣好，与平日里矩步方行的太子形象截然不同。
“请太子尽快。”太监们犹豫了一下，退了几步守在门口。
荣辞转身进了门，下人们便一拥而上替他穿衣梳头。
他木着个脸站在当中，任由这些人折腾，像极了孩子们过家家时手里的玩意儿。
荣辞忽然觉得有些无趣。
被万素琼操控了二十余年，除了算计跟阴谋，就是演戏。
虞帝是否上钩，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在这个地方假扮着皇子，又假扮上了太子，未来也许还要假扮天子。
可是假扮了这么多年，荣辞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名字。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周围的人忙忙碌碌地替他更衣。什么梅兰竹菊、这虎那狗的，这些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
荣辞，荣辞是万素琼给自己夭折孩儿起的名字，不属于他。
他有些恍惚，被动地被这群人簇拥着推出寝殿，前面的太监在说些什么他已听不清了，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