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山是很好看的,不急不缓,如同“人”字一般在广袤绿野中舒展。燃烧了千万纪年的太阳在穹顶之上不停地卖弄着它的光芒,在那时而耀眼时而阴沉的阳光之下,矗立千年的山被日以继夜的漂洗与染色,当我第一次立于田埂而望,有的是亘古恒长的郁郁葱葱,有的是深黄枯秋中的一抹残红,这也是我这个魔所最后眷恋的地方。
我是一个魔,一个任凭嘴巴张的如何大仍然咽不下一口东西的魔。我兴许是中国人常说的鬼,可我并不能伤人性命,恐怕连吓唬人的本领也没有,但毋庸置疑,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去的日子可能在十年前,也可能是今天,当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停下我那只出不进的呼吸时,我便来到了“天庭地府”,我的脚下是云太祖师抹出来的云地,云地白如腊月的东北雪地,云地承接着天空的蓝,又吸引着大地的五彩,出淤泥不染地炫耀着它的白。我先不知道这是何地,我只见一群和我应当是一样的魔都不约而同地朝着两个大云柱走去,云柱之左自上而下有天庭二字,云柱之右自上而下又是地府二字,我就姑且叫此地天庭地府,只是我从未想明白为何如此粗壮的云柱,只有两字。
我就一直走着,直到我前面熙熙攘攘的魔群变得直直整整,我踮了两次脚,一次不留神让别的魔插了队,一次又不幸的没立稳,把插队的魔撞得直喊疼,便稳稳地跟在队伍后面走。魔群的尽头,云地突兀的凹陷下去,浑然形成一个大坑,深度大概没有30公分,我就沿着大坑边缘走向前,坑似乎被什么啃食一般,边缘乱七八糟,我离边缘不算太近,就慢慢的走着,脑子里想着我的前世,意识到传说的轮回是真的,又惊又喜,步子迈的更大,只让脚印在背后远远的追着。
“第六万七千三百五十四号观望人,往前走至离云桌三米处”,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我放缓了速度,慢慢走向前,我注视着那个坐在桌前的人——一般人的身高,一般人的鼻子,一般人的眉毛,并无特别,他手握毛笔,浅碰云雾,在竹简上龙飞凤舞起来,我远远望去,只依稀看见不伦不类四个大字,他有意不许我看,随意的从云桌扣起一块云团,手往上扬,愤愤的往我脸上扔来,我不得不作罢,只得快速的抹了把脸,此时此刻只想想问清楚为何我要来这里,我轻言细语的问,他冷冷地回了句“安静——”,又不管不顾的写着文字,无可奈何之下,我无聊的数云桌上究竟有多少竹简,一刻钟后,他按着云桌站起了身,身后的云椅被挤得倒退,看了看我便缓缓张开了他的嘴:“你是被命运摒弃之人,永远不会再有前世今生,唯一活着的目的,便是成为一个观望别人生命的魔”,语罢便扯回云椅,重重一响地落好他的座 ,只留我原地错愕……
来不及想太多,他竟直接将竹简扔向我,我机灵的往后退,他像皇帝训斥臣子那般粗辱,又愤怒地张开他那金贵的嘴巴:“自己换个地方慢慢看,别碍路。”,我像臣子一般闷闷地走开,脑袋一雾水,心里一阵火,肚皮又是一场空。我愤愤不平的掀开竹简看了起来,此刻我只想明白我如何填饱我的肚皮,便粗略阅览起来。
“魔者命有所变,无轮回永生,遂赐不灭之魂,终天以书他者之命,口无所求,体不需暖。”我就怔怔地看着第一段,心中不免惆怅,一来这份工作又不体面,注定奔劳,二来我只是一个默默的生命书写者,永远无法与真正的生命再交汇一次,好比一个天天赏戏听曲的公子,却永不许唱一句词,那凭栏听曲的意义何在?我低头一想,又顿觉这个身份无比可笑——凡人都要喝孟婆汤抛去前世的爱恨情仇,开始下个崭新的人生,他们的记忆本就无关紧要,偏偏安排这样的任务,荒谬绝伦,我现在才明白刚刚那个给我派命的为何是那种态度。
我心中有了底,反正我已经是不死不灭的鬼了,大不了不去完成这份荒诞的工作,再死一次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