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你这孩子,总是这般一意孤行!”徐二爷的神色间又是气恼又是无奈。
江云汐连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都说外甥肖舅,外祖母也曾说,我的性子像极了您。”
徐二爷无奈地摇头,“我说不过你。此事是我的错,不该轻举妄动,打草惊了蛇……”未说完的话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江云汐扶着他落座,“小舅,此事无关对错。即便您不派人去查探,我也定是要派人去查探。早晚都要经此一遭,如何能避过?”
“这可如何是好?我心里慌得很,若你有个万一……”
“您不必忧心。他们并不知我们查到何事,亦不明我们如今境况如何。我推断今夜暂时无虞,我们早做打算便是。”
这其实是江云汐在马车上细细思量后得出的结论,敌我情况未明,若无一击毙命的把握,彼此都不敢妄动。
徐二爷垂首思索,顿觉她此番话在理,“你说得对,可,我们又能作何打算?”
“小舅,我们明日去城北赈济区,夜里便与灾民比邻而居!”
“你说什么?”徐二爷一脸错愕,满目的不可置信。
江云汐在他身侧的椅子落座,“如今之计,也唯有此法可暂解此局。”
徐二爷凝眉,细细思量之下,还真只有此法。毕竟宁州城的知府和众多衙役都在那,贼人再如何胆大也不敢任意妄为。
可此事说来容易,赈济区只允许灾民汇聚,岂是谁想去便能去?“你这话说得容易,我们如何能去?”
“此事我已有对策,您无需忧心。”
提起此事,江云汐只觉庆幸,前几日去赈济区,见数名灾民挤在树枝搭起的窝棚里。白日里倒还好,夜里本就寒凉,又地处空地无遮挡寒风之物,极易染上风寒。她差人问过此处的衙役,几日里已有数人因感染风寒而亡。
她当下便吩咐夏安去寻些木材与茅草,好为那些窝棚填补缝隙,至少夜里能遮挡些寒风。
此事江云汐早已与知府张易正禀告,如今整个宁安府青宁河流域水患肆虐,各州府自顾不暇,宁州城正立于求援无门之地。她此举也算是雪中送炭,张易正哪有不应之理?
“还是不能不防,今夜少不得多些人手夜巡,我这便去吩咐。”说着,徐二爷便起身向外冲去。
江云汐并未阻拦,有事可做好过他坐立难安。
徐二爷离开后,她才将绷得笔直的肩膀耸了下来。
其实并没有她说得那般容易,只实在不忍小舅为此伤神。
夏荷见江云汐面色苍白,声音愈发柔和地劝道:“小姐,已是未时,小厨房今日炖了盅鸡汤,你用一些吧。”
她轻摇头,蹙眉起身,“我吃不下,扶我回房吧。”
……
江云汐坐在案几前,并未吩咐夏荷研墨,而是亲自动手磨墨。她手上动作未停,脑子里却一直在思索今日得到的讯息。
赵家兄弟三人无意间闯入那座庙宇,发现里面有二十余具尸身。想到此处,她动作一顿。
若是庙前一直有人盯着,那不等几人闯入便会被灭口。他们之所以遭遇杀身之祸,是因正巧遇上来善后之人。
窗外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鸟鸣声,她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墨锭。
执笔蘸墨开始书写,“灾民、林家粮铺、赈米。”书写的动作微顿,墨汁滴落在“米”字之上,迅速洇成一团。
江云汐未去理会那团晕染的墨迹,反倒是在“林家粮铺”四个字上勾勒了一个圆圈。
她脑海中忽然想起与那妇人之间的谈话。
“你为何提及林家粮铺?为何将淋了水的粗粉全丢掉?”
“妾住的村子里有一老妪,丧夫丧子,一人独寡而居。妾见她可怜,便时常送吃食过去。”她顿了顿,唇畔颤抖,眼中隐含泪光,“今年换来的粗粉,妾送了些过去。可谁知,她吃了几日,便忽然吐泻并作,当日夜里便去了。”
妇人神色间满是愧疚,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哽咽着继续,“不瞒公子,妾读过些书,一眼便瞧出这症状极似霍乱。果然,村里有十余人出现同症,且多为体弱的长者与幼童。”
江云汐凝眉沉思,“由此如何怀疑到林家粮铺?”
“公子有所不知,整个宁州城,只上河村与下河村每年种高粱。”
江云汐诧异地看着她,“这又是为何?”
“高粱喜旱地,宁州城三面环水,土地常年黏重,并不适种高粱。只上下河村,后山有一处相连的薄坡,地不足肥不适种稻,倒可种高粱。”
妇人瞥了眼江云汐的神色,见她眉间紧蹙,以为她未明其意,“农户人家惯是算着过日子,怎舍用肥地种高粱?倒不如种稻子来得实在。”
江云汐听到此处已概知大貌,“因此只这两个村子用高粱换粗粉?”
“正是如此,只我们去换粗粉,因此也只这两个村出现霍乱之症。”
江云汐眸光迅速闪动,“不对!若只你们两个村子,怎会祸及整个宁州城?”
妇人并未急着回应她的询问,反倒是说起其他,“安儿天生味觉敏于常人,他一直道今年的粗粉味苦,只吃一次便不肯再食。后因老妪离世之事,妾便记起此事。”
她忽然抬眸与江云汐对视,“妾将少量粗粉泡于水中一日,水略混无异;妾不死心,将半数粗粉置于瓮中浸泡,翌日淡墨色渐显;后将全数粗粉置于瓮中,翌日墨色渐深,细闻有腥。”
妇人的眼里忽地再现雾气,眼角也微微泛着红,“妾不敢声张,又不忍人命蹉跎。进城后寻幼童乞儿传散粗粉有异,可翌日,那小乞儿的尸身被扔在两个村子相邻的河岸边……”
江云汐长叹一口气,妇人孤身一人带着孩子,能做到此步已属不易。虽心有不忍,但她仍要问清此事的来龙去脉,“照你这般说,也只上下河村换了粗粉。”
妇人轻轻摇头,“并非如此,林家粮铺今年的粗粉,比其他粮铺每斤低了三文钱。您不要小瞧这三文钱,数少聚多,也足够三十日花费。”
“所以,百姓们今年都去他家买粗粉?”
“正是如此,”她顿了顿,抬眸瞥了一眼江云汐,又飞快地移开,“妾只知这些,不知可有助益?”说这话时,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云汐见状立时了然她因何如此,“你若想让我护小安周全,也应先将他的身世告知于我,你们来自何处?他生身父母又是何人?我需知全貌,才能判定可否受你所托。”
妇人神色顿时大变,似是未料到江云汐竟会察觉有异。
其实早在见妇人第一面时,江云汐便有所怀疑,她曾简读医书,妇人的骨盆太过窄小,并非生育之象。
妇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沉默不语。
江云汐见状,便知她需思量此事,“此事不急,若有意,三日后在宁州城城门口候着,到时自有人带你们去寻我。”
回忆到此处,她不由地长叹一口气。其实这事她不该管,但想到孤儿寡母的孤苦,罢了,若是有力受托,便管上一管吧。
江云汐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家粮铺”几个字上,此事同样不好管。
……
夜色如墨,江云汐合衣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司北去探听消息至今未归,她吩咐他早去早回,他定会听从,可却至今未归。
夏荷听到她翻身的动静,掀开垂帘走了过来,“小姐,奴婢给您点盘安神香可好?”
“不必了。”江云汐长叹一口气,起身穿上鞋履。
夏荷为她披上披风,跟着她的脚步来到棂窗前。
今夜明月高悬,漫过窗棂洒进房内,映得房内一片冷白。
江云汐伸出手臂推开棂窗,仰头凝视高悬于夜空中的圆月。
“月亮真圆。”她喃喃低语着。
一阵微风拂过,衣袖与垂落的青丝随风飘动。
江云汐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她用力翕动鼻尖,那萦绕的若有似无的气味很熟悉。她心头猛地一跳,是桐油!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西洲一脸焦急,“江小姐!快走!”
江云汐抓住夏荷的手腕,飞快跑向西洲。
走出房门后她才发觉,院子四面几乎同时窜起火苗,借桐油和北风之势,很快连成一片,将整个别院包裹其中。
“江小姐,快随我来。”
西洲冲在最前方,总算带着二人穿过拱门。
“咳—”江云汐被浓烟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
“云汐。”徐二爷听到声音,见她安然无恙,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护卫和侍从大多聚在大门前,抱着木桩试图撞开大门。
徐二爷拉着她后退了几步,“门外被人锁死了,这些人果真心狠手辣。”
江云汐蹙眉望着愈发腥红的火舌,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陷入如此境地都是她的过错,是她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未料到对方竟如此决绝。
浓烟滚滚,众人纷纷捂住口鼻,大门渐渐被火蛇吞没,已无人能靠近。
火光中,夏荷紧紧抱着江云汐,试图替她挡住即将袭来的灼热。
她颓然地闭上双眼,怪她自恃重生有先知,自以为诸事皆在掌控,却忽略人心易变,局势瞬息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