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碧月没说话，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么花样来。旁人觉得挺正常的，周语嫣可不这么认为，碧月是家仆之女，生母是府里外院的管事妈妈，她自幼就学了规矩进院伺候，十五岁的年纪就升到了寿安堂的内屋二等丫鬟，深的老祖宗喜爱，在周语嫣十岁时又被派来伺候，主仆缘分足足有五年之久，她的心里想什么。周语嫣大概是能猜到的。

    “不管手中握得东西再多，长辈终究是长辈，素日里敬着准是没错的。再者说二伯母客气的派人请我去，哪有晚辈不愿意的道理？你就是性子洒脱，还是不够内敛，下次可别叫我发觉了。”周语嫣稳稳的踩着湿雪，神情淡漠的说着提醒的话。

    在娉婷院内屋，这碧月就顺嘴说了一句二奶奶的话，她梳妆这大半个时辰，也没瞧她再提。这哪像要事过三遍的，细心做事的大丫鬟，分明是不乐意多说。

    人家好歹也是府里的二奶奶，是主子，也曾经掌过家，辉煌过的人物，碧月伺候人也有十多年了，心里不喜人都是有原因的。

    起先二奶奶看不惯周语嫣小小年纪就掌了府里中馈，更是将周家所有的资产囊入袖中，处处打压说坏话。

    后来人家争气处理事务越来越好，自己也有麻烦，就来麻烦周语嫣。二奶奶干不好中馈，理不好账本，没有那个领首的能力，自己房里出了事情，就来求语嫣帮忙，这几年下去，越来越不客气。

    也应了那句话，人的能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是，奴婢省的了。”碧月听到主子的训斥和提点，顿时反应了过来。

    恭敬的点头回应，再也不敢了。她在府里伺候贵人也有十三年了，什么话该讲什么事该做，早就明白了。

    今日是她莽撞了，也是大姑娘把她当成自己人来提点，自己怎么能不感激？

    出了娉婷院，再过一道九转凉亭，小广场和林园子，就算是来到了北边二房的领域。

    周语嫣主管中馈，府中的大小事务她都要过问经手，二奶奶是以前掌管家务的人，她总有些地方要过来问问，因此北边来过几次。

    也有些不愉快的经历，和二奶奶，和二房嫡女周倩都有。

    大房一行人刚跨进了外院，门口就有三等丫鬟跑进去传话。

    周语嫣不着痕迹的挑了下眉，她来这么多次，到是头一次有着阵仗，还没进内院，就有人跑进去传话了。

    看来今天就是自己不来，二奶奶也会登门拜访。

    走进二门，远远就瞧见二奶奶后面跟着三五个丫鬟，竟是亲自来迎她。这更让周语嫣惊讶了，二奶奶本就是个心气儿高的人，就算自己主管了周府的中馈，她也要时时刻刻摆长辈的谱，丝毫不低头。

    “哎呀，可把你盼来了。从吃了午饭开始，我就打发人去娉婷院候着，二伯母我也是眼巴巴的等着，可终于把人盼来了。”

    二奶奶穿着一身深紫色的棉裙，上半身外面还罩着一个厚实的披肩，一派雍容华贵的奶奶气势，她依旧厚厚的妆容，倒三角的眉眼可以显示出人的精明和不好相处。

    “见过二伯母。”周语嫣按照礼节向她行礼问安，可二奶奶及时的拦住了她的动作。

    “你我亲情深厚，不必这些虚礼，嫣嫣就是端庄有礼。”她笑着拉着周语嫣的手，半揽着她进了内院。

    看着二奶奶这突如其来的亲热，她面色依旧，没有半点不自在。

    这些都是小场面。

    奶奶屋子里自然烧着地龙，周语嫣刚进了屋，脚底的雪就化成了水，湿漉漉的，旁边早有丫鬟准备好了毯子，供她踩鞋底。

    踩过雪水后，自有碧月给她脱下厚重的斗篷，这才进了里屋堂厅。

    除了一等丫鬟碧月跟着周语嫣进来，其他人都在屋外廊檐上候着。二奶奶身边的大丫鬟翠屏撩开了帘子，侍候在一旁，二奶奶则是揽着周语嫣进了屋，她抬眼一瞧，竟是愣住，但很快就恢复原来的模样。

    “嫣姐儿来了啊，快来烤烤手炉，你二伯母早早就让下人备上了，生怕你从娉婷院一路上冻着。”这说话的正是周府的二老爷，周显贵。

    二老爷坐在上首的香木椅子上，双手窝在宽大的袖子里，显得有些臃肿，本就不大的眼睛，还有一圈黑黑的眼圈，明显的是纵欲过度导致的精神萎靡，气血不足。

    “二伯父安好。”她微微弯身问安，没等站起身，二奶奶就拿着桌子上放置的手炉，塞进她的手里，顿时一阵暖意传来，从手心到全身。

    “嫣姐儿就别拘着礼了，今个你二伯父不当值，许久不曾看你了，心里念叨，就也留下来看看你。”二奶奶笑着说，明面上也是解释为何二老爷也在这。

    这话听听就好，周语嫣可是不信的，面上笑笑不说话。

    心里可在捣鼓的想着，这二老爷比无所事事的三老爷还不行，身材五短，完全没有继承周家的好基因，不像大老爷周升荣，形貌周正，相貌堂堂。二老爷也有官职在身，是个七品的小官，管理军事粮仓主簿，在外花天酒地，及其好色。

    “这几天是最冷的，嫣姐人能耐，决断多，也要顾及身子，千万别累到啊，且不说二伯母心疼，老祖宗可是受不了心肝宝贝受累啊。”二奶奶笑着说，老祖宗过来，还有大奶奶，语嫣名义上的嫡母，可是她直接跳过了。

    周语嫣手里拿起下人刚刚端上来的茶水，掀起茶盖子，轻轻闻了闻，不紧不慢道：“真是劳烦二伯母关心了，语嫣自是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万万不能让老祖宗担忧。”

    双方客套了两句后，就有些冷场了，二奶奶像是有口难开，欲言又止。

    周语嫣当作什么也没看见，依旧摆弄着茶杯边沿的茶叶，不做声。

    一旁坐着的二老爷却是按捺不住了，重重的咳嗽几声，像是在提醒着什么。

    “嫣姐儿，最近跟三公子相处的可还好？”二奶奶终是开了口，语气有些不自然。

    这还跟三公子有关系？

    二奶奶口中的三公子可不是周家排行第三，大房的嫡长子周宜年。而是扬州封地王勃王的三子，虽是庶子，但深受勃王喜爱，被人称为勃王府三公子。

    “语嫣虽然跟三公子有婚约，但一直恪守闺训，未行成婚仪式前哪里有相处的时候。”这话算是很隐晦了。

    二奶奶脸色又是一变。

    三公子，名叫赵云间，是勃王的第三子，虽说是庶出，但奈何人家生母温姨娘得宠，因此庶子得宠。人家都是母凭子贵，他是子凭母贵。

    扬州隶属勃王，当今皇帝六弟，是不折不扣的皇亲国戚。勃王府上纳了不少姨娘妾室，庶子庶女也是成群的，但唯独宠爱温姨娘，温姨娘专宠多年，只有一子，赵云间。

    说到周语嫣和赵云间的缘分，她愿意称之为孽缘，而最后发展成双方定下婚约，她定性为霸王条约。

    一切的起因是在两年前，她正式接手周家在外面的资产，铺子。为了了解庄子的营业情况，她每隔一个月就会巡视。在巡视铺子时被赵云间看到，一见钟情。

    当时一大伙的世家子弟在画舫上饮酒作乐，略带醉意的赵云间卧在窗户上，不经意间看到了岸边码头正在巡视的周语嫣。

    美人一袭紫裙，三千长发不带点缀，脸上戴着白色的面纱，清冷自持，浑身都让人望而不敢亵玩。那一抹倩影深深映在了赵云间的心上。

    从那以后赵云间就开始四处打听周语嫣，得知她的家世，又安排偶遇，寺庙上香，酒楼访问，衣庄巡查，借着做生意与她交好。

    一年下来，两人终于混得熟了一点，哪知这厮直接告白起来，想纳周语嫣做贵妾。结局可想而知，自然是狠狠的被拒绝，并且她严肃的告知永不做妾。

    结局的结局也是她没想到的。直肠子的赵云间听到她说不愿为妾，就去求了温姨娘，要娶语嫣为正妻。温姨娘了解自家宝贝儿子的直性子，简直惊得下巴都掉了。

    是谁家姑娘引得儿子日夜思想，派了人多处打听，知晓了周府的情况后，才委婉的告诉儿子，人家门第太低，就算是贵妾，都困难，更别说是正妻了。

    赵云间仿佛是认定了周语嫣，死活不肯，天天缠着温姨娘，无奈的温姨娘想了许久，也知道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媳妇，就求渤王松口让语嫣为庶子正妻。渤王宠爱温姨娘，破天荒的同意了。

    扬州赏花节，勃王妃宴请扬州所有九品以上嫡系官眷和世家贵女。宴席处周语嫣被温姨娘请到院子，与她谈心，替子求娶。

    她自然是不肯，奈何温姨娘坚持，再三询问缘由，毕竟在她看来，甚至所有人看来，周家是一万个配不上勃王府的门第的，这桩婚事是大大的高攀，为何不同意？

    耐不住温姨娘的追问，周语嫣当场说出了不愿丈夫有二妇的惊天言论，淡淡的话语将一身华丽贵气的温姨娘怔住了。

    容貌艳美的温姨娘瞪大了眼睛，一双桃花眼装满了不可置信，震惊。可周语嫣平淡的表情让人明白她没有在胡言乱语。半晌之后，温姨娘敛下神情，坚定的说道：“你要知道，全天下没有一个男人会做到，王府更是不可能。”

    “语嫣明白，身处这样的皇朝，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嫁未来，但是我愿意去争取，平生所愿不过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希望夫人成全。”

    温姨娘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将她彻底的记住，那天天微微凉，一身娇嫩颜色的周语嫣，却显得清冷淡雅，仿佛是仙苑里的仙子下凡历劫，早晚是要回到仙宫的，她不属于这里。

    如果说之前温姨娘还能因为儿子的喜爱和未来儿媳妇商业管家的才能，肯退步娶她为正室娘子，那现在是万万不能了。

    宴席过后，赵云间满心欢喜的来问姨娘，事情成了没成，他以为肯定成了。七品官家的庶女，这个婚事是她大大的高攀。

    谁知听到温姨娘的转述，赵云间当场就发怒了。他不依不饶，就算是一生只有一妇，也要周语嫣。温姨娘知道王府子嗣只娶一房的后果，她这回没有再让步，而是冷着脸让儿子胡闹。

    一个月后，周语嫣以为赵云间求娶的事就算过去了，不会有人再提。谁知温姨娘派了媒婆亲自上门为儿子求娶周家大姑娘为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