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遇到徐冠,是周五劳动日,全校的同学都要参加,不同班级交换打扫卫生,但其实就是走走形式,并不用真的做什么,我被分到了以前的高一废弃的教学楼四楼,那一层是空教室,二楼三楼是图书馆,四楼偶尔作为考场使用,五楼是器材室,六楼靠近顶楼被锁上了。很少有人在,于是我拿着扫把闲逛,想试试能不能去顶楼吹吹风,在一个五楼的楼梯转角处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回声,越往里走越清楚,是有人在哭喊。
“废物,下次还敢不敢!”
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告诉我应该马上回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我想起来,我已经长大了,要做点什么,我立刻打开手机的录音机,靠着墙不敢动弹,过了一会,四周安静了下来,我立刻将手机关机,拿起扫把准备往回走。
“站住。”慵懒、冰冷的声音,像毒蛇。
我回头,直直看着我的噩梦,是徐冠,他和小时候一样,长得又壮又高,剃着寸头,面色苍白,瞳孔漆黑,挂着微笑的嘴角让我看着感觉反胃。
“呦,同学,来干什么呢?”
我拿着手中的扫把示意,“打扫卫生。”
他挑挑眉,往身边的同学看了一眼,有人说了句,“今天劳动日。”
“哦,这样,”边说着边向我走来,“别往前走了,回去吧。”
我点点头,在他们的注视下转身离开。
我只感觉胃中翻涌,很想吐,他居然没有认出我,那个曾经被他踩在泥里面的人,根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等一下,你带手机没?”
徐冠走近了,“拿出来。”
我手心全是汗,浑身发抖,把手机拿给他看。
他看了下我的手机,是关机的,“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挺可爱的,放心,对你们这样的漂亮女生我都是很照顾的。”说着把手机塞回了我手里。
我低着头,转身离开,一下楼我就冲进了卫生间,扶着洗手池干呕,冷水冲刷在我的脸上,我真不知该是什么表情,笑得比哭的还难看。多么可笑,他居然对我这张脸没有一点印象!
晚上回家后,我打开了那段录音,离得太远,除了没意义的噪音和几句哭嚎,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
我正想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信息。
-徐冠
看来,这个“豺狼毒蛇”,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我忍者恶心通过了验证。
-你是时悦驰的女朋友?
我气到浑身发抖,尤其是看到时悦驰三个字从他的口中说出,他不配。
-不是
-我就说,那小子也配有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哈哈,别开玩笑
-听兄弟说,你是4班的,明天晚上我去你们班找你,送你回家
我又去卫生间吐了出来,出来后,心中好笑,我一时竟然觉得,这条烂命不要也罢,只要能毁了他。
-我明天请假了
他久久没有回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能觉得这个借口过于拙劣,十分生气,在想怎么给我一个教训。也可能是真的信了,小学时候老师就说过他有多动症,这不仅是当时老师不管他的借口,后来我认真查了下,发现他可能真的有这病,而且还有点躁郁症在身上。真没想到,他这样的智商也能上这所高中。
我翻看了下他的朋友圈,在学校每天还能发三条,周六周日有五六条,要么是吐槽老师,要么就是晒他妹妹,以及一大半的吃喝玩乐的内容。看起来他和他妹妹徐娅感情很好。
我花了一周的生活费,买了一只录音笔,形状很小,像一个钥匙扣,不仔细辨认不会被发现。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学,不管会不会遇到徐冠我都不在乎。
但我的异常还是引起了余青青的注意,她问我怎么最近几天魂不守舍的,我否认三联,说她想多了。我和时悦驰也照常一起走,他也问我怎么了,我只是贪婪的看着他的脸,只想好好享受和他相处的时间,一起走过的路。他轻轻的碰了一下我的手,问我:“可以吗?”我说可以,并回握了他的手。河岸的微风吹动这我的发丝,我们牵着手,多希望时间可以停在那一刻。
我想,原来一个人遇到了麻烦会有那么明显的变化吗?那为什么在我被霸凌的那段时间里,我因为生病回家过几次,但我的父母却没有丝毫的询问,如果当时,他们能问我一句,“怎么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们,我不奢望他们会帮我主持正义,至少会给我换个学校,或许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的事情,或许我的身上就不会留下那些疤痕。
又是一个周五下午,有同学把我叫了出去,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
“你是吴枫?”
“嗯,说。”你都点名道姓叫我出来了,还问我是谁,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再隐藏一点我的不屑和厌恶。
“徐冠让你过去,上周的地方,他说让你不要不识好歹,别以为和时悦驰在一起他就不敢动你。”
我没说话,转身回到教室,拿起手机和钥匙串,我站起来准备出去,然后又坐下,我想给余青青发条短信,但她不一定会看手机,还是留个字条吧。写什么呢?来看我挨打,好在时候给我当个人证?还是说对不起,骗了你,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太煽情。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会慢慢失去勇气,变成只会哭泣的羔羊。
一回头看见段星正盯着我,眼中全然是怜悯。他什么意思?我又想起来徐娅说的那段话,连自己的桃花都管不好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我“厌屋及乌”,和那姓徐的两兄妹有关的一切,我都厌恶。我恶狠狠的盯了他一眼,走出了教室。
整栋教学楼的静悄悄的,走到我熟悉五楼楼梯转角,往前走第三间教室是通往地狱的路口,我放轻脚步,嗓子发干,无数次想扭头逃跑,我听到楼下有成群的脚步声,伴随着我熟悉的叫骂声,不堪入耳,但我自投罗网。我捏了下自己的钥匙,打开提前准备好的录音笔,我想先从窗户把钥匙扔进教室后面那堆桌子里,手机装在口袋里。可脚步声好急促,一声声,像是子弹,我担心自己一个字也无法开口,无法指责徐冠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没事,那就激怒他,再让他教训我一次,我不在乎,我心中默念,我不在乎。可我的脚步像是注了铅一样重,距离入口还有两间教室,不足200米,其中一件是一个很小的器材室。脚步声更近了,突然,器材式的门开了,一只手一把把我扯进器材式的角落,居高临下的圈住我,把我的惊呼声一起捂在嘴巴里。
是段星。
“别动,”他贴着我的耳朵说,“等他们走。”
他的身影把光全都遮住了,好黑的角落,脚步声就在门外,我刚才鼓起来的勇气早就被黑暗溶解了,现在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听见脚步声走过,桌子翻到在地上的声音。
“你不是说看见她上楼了吗?”徐冠那一如既往充满戾气的声音。“废物,找啊!”
脚步声四散离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东西被推到的声音,徐冠真像个疯子。
安静了一会,我感觉自己可以说话了,正要开口,又听见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正好停在了这个门前,一丝光亮刺进我的眼睛里,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只见段星一只手抓住我的两个手腕,回头另一只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门关上了。
为什么,那人应该是看到了我和段星,但却直接离开了,他们认识!
本来冷静了的精神又紧绷了起来。
“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近,很低,一种男性独有的声音,我有点不自在,心中更是起了一阵无名火。
我没有回答,一直等到整个教学楼都安静了下来。
“没什么,就是看看他们想做什么?”我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太过沙哑。
“怎么?又以为自己是勇敢的救世主了,不装了,之前在这学校不是装的挺好的吗?”
“我没有。”
“你以为你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吗?”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能躲在时悦驰的身后就躲好,别以为你的那点小把戏可以玩的通。”
我刚想反驳,“你知道上一个拿着录音笔要挟徐冠的同学怎么样了吗?”
他居然摸出了我口袋里面的那串钥匙。
“什么都可以,别跟我装傻扮蠢,我不是时悦驰,不会上你的当。”
“你什么意思,时悦驰怎么了?”我拼命的挣开他的手,推开了他,站到另一边。
我不想和他说什么,我不信任他,只想赶紧离开,他却一把捏住我的手腕,“别犯蠢了,信不信他们正在楼下等你。”
他的嘴巴可能是开过光,一排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徐冠愤怒的嗓音,“我就不信她能蒸发了不成!”
器材室很窄,只有一个门开在墙的一边,正好是我所站的位置,只要从外面经过,一眼就能看里面有人,能躲着的地方只有段星刚在圈住我的角落。我没法挪动自己的脚步,门外的声音忽近忽远,段星还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是屈辱的感觉,他眼中玩味十足。
“信不信,我们才是同类人。”
我死死的瞪着他的眼睛。
“求我,我现在就替你引开他们。”
我还是不说话,世界一下子分崩离析,不再存在。我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被发现,可我觉得自己真的很失败,很蠢,而他——段星还要逼我承认自己的愚蠢。他知不知道,这愚蠢是我所有的勇气。
我宁愿出去面对徐冠。
但段星还是紧紧攥着我的手腕,一把把我扔进他身后的角落,“这次,我就先替你记着。”
说完,他整理下衣服上的褶皱,他推开门出去了。
留下一句“十分钟后再出来。”
很快脚步声消失了,我掐着自己的手心数数,数到第361下的时候,我呜咽的哭了出来,泪如雨下。我不再顾及一切的哭泣,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感觉门外的夕阳照了进来,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是时悦驰的声音,“吴枫,吴枫,你在这吗?”
他跑得气喘吁吁,他额头上还有细碎的汗珠将夕阳折射进我的眼眶,世界又变得朦胧了起来,原来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涌出眼眶,“好了好了,没事了。”他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没有问为什么。他的声音真好听,身上干净的味道也很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