扮乖

    发送成功没几秒,江驰野如梦初醒般眨眨眼,动作利落地将消息撤回。

    撤回后心里又像被猫抓了一样,七上八下的,一个劲儿地琢磨她到底有没有看到。

    他眉头微微拧着,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可盯了半天,屏幕始终安安静静。

    江驰野久违地有些烦躁,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烈酒猛然入喉,尖锐划过,辣得他浓眉微蹙。

    这一晚酒精上头,他坐在阳台想了许多。

    毕业典礼在即,同门都邀请了家人来参加、见证,甚至好些同学的家人已经提前过来。

    他羡慕这些明晃晃的幸福。

    拿出手机,想要联系家人,却发现无人了联系。

    他唯一确定会为他从B市远赴伦敦的爷爷却年事已高。他知道要是他开口,老爷子一定会从B市飞过来。只是同时他也深知,爷爷的身体经不起这种长途飞行的折腾。

    一阵晚风呼呼吹过,凉意在脸上胡乱拍了几下后,他酒稍微醒了些。

    他漫不经心举起手机,默看几秒扯了扯唇,不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去猜许清虞的心思。

    将手机锁了屏,转身回了客厅,随手把手机丢在沙发,目不斜视地进了卧室。

    像今天这样的酒局他一周能参加五六次,他常常像今天这样熬夜,熬完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今晚却毫无困意。

    在kingsize的大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月光嚣张着从没拉严实的窗帘泄进卧室一隅。

    他总觉得在那一隅月光亮里,读到了月光的嘲笑。

    他轻哂一声。

    自己是父母商业联姻的产物,他们没有任何感情,虽然他们一点爱都没给过他,但好歹在物质上从未对他有过亏待。

    从小到大,他几乎所有愿望都得到满足,衣食住行和娱乐方面说是奢靡也不为过。

    所以,他甚至没办法怨怼他的他们。

    一整晚失眠,他自己也搞不懂到底是因为毕业典礼在即却无人来同他庆祝,还是因为清虞没有准时送达的每日问候。

    天快亮他仍无比清醒,干脆起来去了趟客厅。

    他怀着某种期待解了锁,手机和昨晚比起来没什么变化。

    许清虞,还是没回他。

    本来以为她在忙,但他下一秒看到她朋友圈更新,素面朝天的姑娘冲着镜头比耶,身后是最近当红流量小生的新电影的巨型电影海报。

    配文——咨持老公新电影。

    还配了一个“亲亲”的emoji。

    江驰野看了一眼海报上的名字——韩光赫。

    昨晚那抹隐隐的不爽又从身体里升腾起来,摸了摸脖子,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看回国的机票。

    他醒过神,将手机一扔,仰着脖子靠在沙发上,抬手将双眼压住。

    他回卧室睡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时被饿醒,起来随便在冰箱里拿了酸面包随便对付一口,想起今晚有个本来没打算去的派对。

    但意识到自己醒来的第一时间是看许清虞有没有发消息,便想找点儿事打发时间。

    他套了件外套就出门,十分钟后,通体漆黑的保时捷918在伦敦的街道呼啸而过。

    他到达派对地点,找了个没什么人在一起的角落,身若无骨地靠在了沙发上。

    长腿一叠,薄薄的眼皮半垂着,漂亮的手指划着手机,仿佛身边灯红酒绿的热闹与他无关。

    他来早了,这会儿场上人不多,不过自他来后,派对上大半目光都在他身上。

    也有过来搭讪的,看他兴致缺缺便识趣离开,次数多了,搭讪的人懂了“那个中国帅哥很难搞,他只对手机感兴趣”,就没再自讨没趣。

    人陆续过来,组了这场排队的许梁在看到江驰野时愣了一下。

    他和江驰野从小一起长大,之后就没怎么分开过,就连出国留学镀金这事儿也心照不宣地选了同个地方。

    只是选的方向不一样,江驰野真是来学习追梦的,他纯是家里钱多得没地儿烧。

    他太了解江驰野——向来说一不二,说过不参加的聚会绝不出席。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只是没来得及过去寒暄,他就看到一直垂着头的江少爷,把手机放在耳朵边几秒后忽然起身,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

    他过去拦住:“上哪儿?”

    江驰野不甚在意地凝他一眼,言简意赅:“接人。”

    “……”

    被惊得默了半秒,许梁立刻笑得暧昧不明,“谁啊?居然麻烦得动你,亲自过去接人。”

    江驰野收回目光,没答,绕过他出了门。

    -

    清虞到伦敦机场十几分钟,纠结犹豫了许久才决定联系江驰野。

    在连续熬了几个大夜后,她被知星硬拉着去喝酒、参加联谊,她在那种场合待得不太舒服。

    她总忍不住把场上的男生和江驰野对比。

    终于,在一个烫了韩式卷发的男生端着一杯酒冲她开了几句不合时宜的黄腔后,她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为了尽快脱身,她十分豪气地买了单。

    她一脸郁闷地回到家,一路上都忍住了没看手机。

    小女生使性子似的想,江驰野不找她的话,她也不找他了。

    不出所料,她一路上都没感受到手机有任何动静。

    回到家,她故意磨蹭着洗了个澡,这一洗就花了两个小时。

    洗完就立刻钻进被窝,强迫自己睡觉。

    但在数到地231只羊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看了手机,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她放在床头充上电,开机后,手机立刻振动。

    清虞心头一喜,江驰野居然主动给她发了消息。

    还发了两条!

    虽然撤回了。

    清虞这些天告诫自己的话立刻被抛之脑后,拿起手机就想给他发消息。

    她想问问他,发了什么,为什么又撤回了。

    可捧着手机斟字酌句好半天,她半字未发。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想当面问他。

    她现在,很想见江驰野。

    她当然不会知道,在她看机票飞伦敦机票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江驰野也正在看回B市的机票。

    这是他们双方都不知道的巧合。

    清虞很快买好机票,然后让他把安排住她楼下的司机送她去机场,取票、安检、候机、上机场大巴……瘦薄的身影在凌晨带着凉意的B市机场来回穿梭。

    她飞了十几个小时,穿越万水千山,落地伦敦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干了件蠢事。

    因为一个念头,飞行十几个小时,只是为了来见一个不知道愿不愿意见她的人。

    她在机场待了将近半小时,只想了一个问题——要不趁他不知道,直接买张回去的机票好了。

    可是来都来了……

    见一面再走也行?

    她走出机场,站在路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

    她眼珠一转,还是给江驰野发了消息,一条软着调子撒娇的语音:“江驰野,我来见你了,可是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有点害怕,你能不能来接我呀?”

    她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发完语音后,直接发了个定位过去。

    清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下一秒他极为简短地发来两个字:【等着。】

    原本忐忑的心彻底雀跃起来,就乖乖地找了个地方,等他过来。

    没几分钟,她看着越来越大的雨,垂着眸想了会儿,又抬头,抿唇眨眨眼,盯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估摸着江驰野快到了,她咬着唇,走进了雨幕。

    淋得差不多了,她才慢悠悠地走回来。

    身上其实没湿多少,但能看出来淋了雨。她伸手又接了些水,将头发弄得更湿了些。趁着等江驰野的空隙,又搜了些“感人视频”和一些“悲情歌曲”来酝酿情绪。

    等江驰野的车停在她面前时,降下车窗,双眸水雾蒙蒙地看向他,泛红的眼尾溢出让人心疼的可怜劲儿。

    然后她声调一扬:“江驰野,你来啦!”

    落在江驰野眼里,这姑娘就是明明双眸委屈得要死,却硬要装出一副乐天派的模样。

    他哂笑一声,下车将自己外套披在她身上:“怎么弄成这样。”

    是关心的话。

    却是淡漠的语调,听不出几分关心。

    上了副驾,清虞那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在他看过来时又心虚地望向别处。

    他开了空调,清虞很快感受到热气汩汩涌出,继而裹住她全身。

    夏天的晚上虽然下了点儿雨,但也没冷到需要开空调的地步,这会儿雨停了,空气里的热气也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清虞偷偷瞥过去,咧开嘴笑,还是先喊了他的名字才问:“你担心我呀?”

    他似是随意地斜了过来,随后专心致志地开车,就好像清虞的话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清虞有些失落的垂着头,几秒后听到他问:“住哪?”

    清虞立刻抬起头,又看向他,速度极快地收起眼底那抹狡黠,换上可怜小兔的语气:“江驰野,我没地方去,好可怜的。”

    江驰野没什么反应。

    清虞再接再厉,“能不能先在你那儿借住一下?”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

    现在不算太晚,找个酒店并不是什么难事,再不行,她也可以请他帮忙找个住的地方。

    可她就这么直接地说,想要借住在他那儿。

    见江驰野仍没反应,清虞干脆闭了嘴。

    她不想被他讨厌,小声改口:“你随便找个酒店把我放下就行……”

    或许是她声音太小吧。

    视线偷偷瞥过去时,江驰野仍在专心致志开车,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中间江驰野接了个电话,清虞清楚地听到是女人的声音,婉转勾人,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没他她觉得很无聊。

    江驰野看了清虞一眼,发现这姑娘垂着头。

    热情小兔的兔耳朵耷拉着。

    他淡淡地回了句“再说”便挂断电话。

    这次清虞没刻意放低声音,而是以正常的音量提出要求:“放我下车。”

    江驰野看过来,不但没停,还又踩了一下油门。

    清虞更委屈了,家里的女人电话都追过来了,他还想带她回去吗?

    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没准儿他只是想把她放在酒店,现在没到目的地而已。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待在他的车上。

    委屈在他接电话时就开始了,刚才的眼尾泛红是靠悲情歌曲渲染出来的,现在她眼睛真的有些酸胀。

    再出声时,已经染上了哭腔:“我让你停车。”

    江驰野听到,又望过来一眼,轻啧一声,将车靠在路边停下。

    他没想到她会哭。

    他很讨厌女人哭,很麻烦,他没耐心哄。

    车刚停稳,清虞就立刻推门下车。

    就好像刚才扮可怜求关注的人不是她,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清虞往前走,拿出手机准备订个酒店。

    她当然可以从容地处理好在异国的所有事。她有独自出国的经验,卡里也有很多钱,从小就能说一口流利英文,有很多好朋友也在伦敦上学,她爸许明谦在这还有几处房产……但她就是想给江驰野打电话卖个惨。

    如果他来,她就可以更加得寸进尺一点,更靠近他一些;如果他不来,她刷存在感的目的也达到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亏。

    只是她没腾出脑子来想江驰野是桃花缘极好的人,那个电话打来,她心里莫名就漫上些委屈。

    江驰野也不开车,就这么看着她走出去两米远,在伦敦的夜,她显得极为单薄。

    却一次不回头地往前走,倔强极了。

    但江驰野觉得,这比她可以卖惨的时候,还还多上几分可怜。

    他舌尖放在脸侧顶了顶,看着那道单薄背影叹了口气:“上辈子欠你了?”

    气不顺地说完这句话,开了车门,大步追上了清虞。

    清虞抬手将眼泪擦掉,刚想继续看酒店,手腕就被人握住。

    她微微转头,看到江驰野的脸。

    眉头皱着,抿角弧度向下,看得出来,他能下车拉住她,已经用了最大的耐心了。

    两人谁都没先说话,在晚风里僵持着。

    最终江驰野妥协,但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上车。”

    清虞想起刚才那个电话,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江驰野深吸一口气,又多挤出了点儿耐心:“不是说想去我那儿?”

    清虞快气笑了,“江驰野你把我当什么人?你家里有女人在等你,你还带别的女人回去,你还是不是人!

    “还给我发消息,发完还撤回了……你就是在钓我。

    “你都有别人了,你还钓我……”

    越说越委屈,音量都高了几个度:“你太过分了!渣男!”

    江驰野也气笑了:“你第一次见我那天不就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

    “……”

    说起那天清虞更委屈,嘴唇贴在印有她口红的杯口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清虞知道,关于他身边的任何人她都没有身份吃醋质问,想忍忍。

    但想到“没有身份”几个字,她更难过了。

    眼泪从眼眶滑出,江驰野看她这样,愣住一瞬。

    随即妥协似的叹口气,弯腰与她平视,声线软下来:“对不起,我的错。”

    “不哭了,行不行?”

    “你混蛋。”清虞又骂一句。

    “是,”江驰野出乎意料地顺着她,“我混蛋。”

    “别为混蛋气坏身子,先上车?”

    清虞倔脾气一下上来了:“不。”

    “……”

    江驰野闭了闭眼,半晌后居然破天荒地出声解释:“刚才打电话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派对。”

    清虞知道他解释到这程度已经够可以了,但她就是忍不住试探他对自己的底线在哪儿,忍不住更得寸进尺一点:“你的副驾没准儿也很多人坐过了,我才不要坐。”

    江驰野这次被气得直接笑出声,但看着她的模样,最终还是没忍住又解释了一遍:“许清虞,我上哪儿载那么多人,我是出租车司机?”

    清虞抿着唇,虽然不清楚他话里有几分真假,但决定下了这个台阶。

    她娇嗔地瞪江驰野一眼:“给我开车门。”

    江驰野抬手轻轻握住她的脖颈,把她往前带:“就你会使唤人。”

    清虞一个眼刀斜过去,他立刻满眼宠溺地认错:“给你使唤。”

    江驰野视线不自主落在她身上,路灯在他们面前铺陈出一条路,他感受到手上柔软的触感,无声笑了一下。

    这姑娘一看就是从小被娇养着的,脾气当然不会乖软到哪儿。

    偏在他面前,尽力装乖,模样和声音都和她刚才亮出利爪的模样大相径庭。

    偏纯真得要命,随心所欲,从来没想过这样的不同轻易就会被他捕捉。

    他把她带回住处,让她去洗个热水澡,之后找了女佣,问她衣服尺码,又吩咐女佣让人给她送了一套衣服过来。

    但今天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是揣测错了他的心思,还是最近日子太舒服,快一个小时了,衣服还没送来。

    他又语气不耐地去了个电话。

    清虞洗完澡,轻轻喊了声,确定没人后才裹着浴巾出来。

    她走到他的衣柜前,纤纤玉手在一排各类上衣前滑过,最后捡了件白衬衫套在身上。

    他很高,衣服套在她身上刚好超过大腿根。她挪着步子走出去,欲盖弥彰地将扣子全扣了起来。

    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他的房子地段真好,在家里就能看到好些别人特意来拍照打卡的地标建筑。

    塔桥就静默地立在那儿,仿佛只是为了等他睡前不经意的一瞥似的。

    江驰野敲门,得到应允后才推门进来。

    看到她未干的头发,水滴从发尖掉下来,在接触到布料的瞬间消失不见。

    他移过视线:“有个派对,去玩玩儿?”

    清虞听得双眼发亮:“作为你的女伴吗?”

    江驰野本想否认,但清虞眼底似有光,清凌凌地晃着,他原本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有一声喉咙里挤出来的、别扭的“嗯”。

    清虞原地蹦起来,然后凑到他跟前,忽闪着眼睛看着他:“江驰野,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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