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宋铭做了个梦，梦中，姐姐还是年少时的模样，她生的好看，雪肤花貌，就如那漠北的冬天，寒冷且不可捉摸，姐姐拿着她自作的书，凛然地站在沙场之上，以一面敌千军，豪不胆怯
“铭儿，姐姐不能陪你了，但这《明华录》定要交于她”宋锦指了指襁褓中的孩子，她安睡着，不哭不闹，无人打扰的梦乡中她可看见她的娘亲战于沙场了吗？
“姐姐！”宋锦没再多说，转身越入敌军的潮涌之中，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有不甘，有不舍，是对亲情的愧对，亦是对家国安宁的渴望
“我宋锦，愿撒尽鲜血，唯愿大洵长平”
山山过尽，却钟不得春和景明 骤雨初歇，才觉已是尽头 错落有致的群山中，也寻不到我的平仄
火光之后，宋锦不见踪影，只留下那《明华录》在沙场中随狼烟升起，停留在宋铭眼前
他伸手取下，闭上双眼，想要感受最后一丝姐姐的气息硝烟葳蕤他心中的一切
“姐姐，我就是豁了命，也要为她争得安宁”
——————————
“夫人的丧事都准备好了，讣帖也都递出去了”高萍跪在路浦身旁，见他眉间的怒气不止，只好闭上双眼，静待又一次殴打，路浦挥袖将刚泡好的密云龙全数撒在高萍身上，滚烫的开水尽数流在他千沟万壑的脸上，慢慢侵蚀每一寸肌肤，他不敢流露出任何表情，心中也早已没了当初的咒骂，只剩平静
他抬手擦拭自己的脸，只是隔着布料，依然能感觉出他的脸，有多么丑恶
可他心里只在记挂着儿子有没有在坐馆里好好学习，通读孔孟之道，怀天下之大爱
路浦见他没有反应，也觉无聊，踢了一脚，示意他收拾干净就出去，抬眼看见路浦的鞋上还有他前些日子去柳玉梅院中留下的泥泞
高萍双手捧着杯盏的碎片，双手的黄茧就如他这些年经受的苦难，让他麻木，也让他再也流不出血，厚厚的老茧在这一次，护住了他沧桑的双手
他鬼使神差地去了灵堂，望着一片荒芜，冬风略过堂前烛火，那微弱的光亮甚至照不到他的一丝一毫，他想进去见见这位恩人，还未迈出一步，一阵寒风灌入他如浆糊般的脑袋，他身体微微一怔
他现在应该以什么身份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呢？
他有什么资格去看她，去看这位恩人最后一眼呢？
那夜他眼睁睁地看着恩人的孩子就要被溺死，可他无动于衷，他原也想跪下来求路浦放过这个孩子，但如果他这么做，他的孩子会不会被路浦溺死在缸里呢？他懦弱胆小，他这一辈子都面目全非，唯愿护住这最后一丝光亮，止住了脚，苟延残喘般看完了一切
“我就知道，夫人是有福之人…”
可如今，他口中的有福之人，冰冷地躺在灵堂里，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不过是顾及礼数，不得已而为之
伊耿虽没收到讣帖，也依旧换了一身素衣，他心中也一样有痛
他虽未见过这位政敌的妻子，可他也早有耳闻，她的博文广知，是身为内宅女子少有的谋略，敢于为天下出言反驳丈夫，去相信一位家宅主宰者的敌人，相信他是真的为了天下
他身姿挺拔，威严的神态下是对人才的惋惜
他矗立在灵堂前，望着里面丝毫不见伤心的路浦，倒也为棺中静躺之人叹惋，伊耿向来看不起路浦那边柔弱无骨的作态，更厌他将家宅中的一套带到朝堂中来
“伊大人可真是豪情，心中还记挂着家妻”路浦一见着他就开始冷嘲热讽，甚至未给宋锦留半分颜面
伊耿一笑，退后半步微低头“路大人节哀，伊某只是来看路大人的，陛下器重路大人，路府出了这种事，伊某也是为陛下着想，可不能让路大人伤心过度伤了身子，今日见路大人神清气爽，伊某也就放心了”
满堂的宾客就这么看着两人间的争斗，路浦有些气急
“劳烦陛下和伊大人记挂，贱内出了这种事，路某夜夜难眠，只是心中还有陛下，家中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抵不过陛下的事”
两人相对而望，眼中皆是平静不易见的怒气
萧景渊见两人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
“二位都心系我大洵，陛下定都知晓，只是今日是令先正吊唁之日，路大人定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路浦承了他萧景渊的意，拍了拍伊耿的肩头，不屑地望一眼“伊大人，改日再叙”
宋铭一人跪在堂前，身后是尔虞我诈的朝堂细化，他顾不上这些东西，他只是一任员外郎，按品阶，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交谈，这些人愿意来，也只是因为他的姐姐，是那个畜生的妻子
他闭上眼，两行泪垂眸，顺着他苍白的脸庞划下，而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万黎秋望着窗外的风雪，怀中抱着路清河，身边的梁康在炭火处侍弄，企图让屋子暖起来
“夫人可要当心着身子，大夫说了夫人您预产就在这几天”梁康抬眼才发现她望着窗外出神，所幸起来将门关上“也不知道老爷能不能赶回来”
万黎秋回过神来，看着怀中安睡的孩子
“这孩子，乖的很啊，不哭也不闹的”她将头靠在怀中孩子身上，是怜惜亦是心疼
“只可惜…”
梁康慢慢地接过路清河，缓缓拍着她的背
“这孩子也有福分呢！还有老爷和夫人怜惜”
她心里也是心疼这个孩子，出生便没了母亲，还被冠以克其双亲的罪名，在还未能牙牙学语的年纪，也无能为自己辩解
“锦姐姐的孩子，我必视如己出”她摸摸这孩子的脑袋，又看了看自己腹中的胎儿，好似有千丝万缕地感应般，她望着这孩子，心中因宋铭不在的一些不安，在此刻也烟消云散
窗外的雪下的大了，炭火的温度渐渐蔓延整个房间，倒像是雪夜山中还独宿，地垆深暖纸窗明，雪落之后，才会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