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樵歌里并不算远,两人很快就走到张缇风的寓所。她俯身接过一只食盒,道过谢就进去栓上了门。

    她忘记,自己在金杯楼时被酒催暖了身子,曾扯了两下领口透气。

    扯开的缝隙并不大,挺直腰背走路时很难被发现,可一旦颔首弯腰,内里春光便会乍然倾泻。

    楼良佐本不是轻薄佻挞的人,但看到了就是看到了。

    寓所前的一盏孤灯分外刺眼,却仍比不过衣领下那些若隐若现的红痕刺眼。

    那样的位置,那样引人浮想联翩的痕迹,意味着什么,不需多言。

    楼良佐想到肖河洲日里和他说的话,想到白石坞的郎君们,忽觉得心口刺刺地疼、楚楚地酸。

    他活了十九年,为了活下去,违心的话没少说,亏心的事也做过一两件,可这种肝肠似搅的滋味,他是第一次体会。

    秋日里,夜色浸霜,游逛在宽敞街道的男子开解着自己:

    许是桂花酿清甘滑辣,灼得人心口难受,若不想这么难受,下次不喝就是了;

    至于千户大人,只要她不杀自己,其他是放浪形骸也好,是喜好郎君也罢,都是人家的私事,自己想活命的话,少琢磨就是了。

    可楼良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被千户大人带去了白石坞,还和郎君们共处一室。

    按张缇风的说法,这都是查案的必要流程。

    阅卷宗、访线索、擒贼人、录口供,昨日已看完卷宗,今日正该来鱼龙混杂之地访查线索。

    见楼良佐没有换衣服同去的意思,张缇风只得耐着性子晓之以理:

    “一来呢,你现在正是露脸的时候,以后加官进爵都靠这些履历,”说到此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在难以置信和内疚中悄然埋下了头,她本想给些承诺,比如“此案了结,不管是生是死,我一定找国主给你请功”之类的,但她说不出口。

    楼良佐也依旧穿着朝服杵着不动。

    见此情形,张缇风难得地低头说话,她顺着刚才的音量低声细语道:“二来呢,我一个女儿家,去这种地方多有不便,带上你,两个人起码不输阵。”

    她这话半真半假。

    张缇风从不在意身外之名,但她莫名地不想楼良佐误会自己。一想到昨日肖河洲那般言之凿凿地说她的风流事,她就不甘心,一定要带着楼良佐去白石坞,让他知道自己真的只是去办案的。

    昨夜酒后那种酸涩又找上了楼良佐,他认输般地抱起衣服,嘴里嘟囔着“别的我也不输”,便躲去屏风后更衣了。

    张缇风带着楼良佐到白石坞的时候,厅里的管事殷勤地迎了上来,引他二人进了包厢,里面早有人等候,是一位端方尔雅的公子。

    “怎么是你?”张缇风见到包厢里的人吃了一惊,她今日与师父约定在此处见面,可来的却是自己的师弟。

    那公子并不急着回答,只是定定地看她身后的楼良佐。

    事出突然,张缇风原打算让楼良佐看到自己和一位年长女子见面相谈,便能消解误会,那时再找个借口把他支出去,也不影响自己和师父商谈要事。

    可如今这情形,她不得不提前把人支出去,先搞清师父师弟这边的状况,再另找机会解释自己的事。

    她拍着楼良佐的肩膀将人推了出去,交代给他一件事:“跟前边说要一碟鲜菱,煨好了你再送进来。”

    楼良佐被推出来时,管事就堆着笑迎了上来,先是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他上下左右看了个遍,随即止不住地称赞:“哟,这是哪家的小郎君呀?何时来京的?倒是我走了宝了!”

    楼良佐只是扭过头,说完要一碟煨鲜菱后,便不再理人。

    管事见他如此,也不急着推进。

    径自领着身边的小男伶去了后厨,指点大师傅给包厢里多上几道好菜。

    小男伶不解地问道:“这张千户值得咱们如此上心么?”

    管事将手中扇子一收,不轻不重地在问话人的头上敲了一记:“小毛头,你懂什么。”

    小男伶并不觉痛,依旧伶俐地服侍着,他将厨外摇椅上的灰尘掸了掸,扶着管事坐下,侍立在一旁听管事讲其中的道理。

    “京中的达官显贵虽多,但咱们这行终究上不得台面,你看来咱们这儿的大人物,哪个不是偷偷摸摸来的、藏头露尾地走?都生怕被人知道她们来过白石坞。”

    “唯有这张千户呀不曾遮掩,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做那些虚假功夫,她可是出了名的心黑手狠,只要把她笼络好,以后谁还敢招惹咱们?”

    小男伶一脸困惑:“可是她每次来都不要郎君,只是借我们的地方会客,当真能笼络住吗?”

    管事嘿嘿一笑:“我原也是你这个想头,可今日你也见了,她自己领了个弱柳扶风的小郎君来,这是在点我呐!这是说我之前给她找的那些不合心意,她就要这样的!”

    小男伶又问:“可她身边已经有人了,我们再送人是不是迟了些?”

    管事道:“不怕,我先想办法把她身边那个小郎君扒拉走,再安排个咱们自己人过去。”

    话毕,管事带着小男伶起身回了前面,看着被路过的客人骚扰得满面通红的楼良佐,适时地上前帮他解了围,又引着他到旁边客室坐下,一番安抚后终于切入正题。

    管事问他:“小郎君,是打算一直跟着千户大人吗?”

    楼良佐想了想,觉得自己如果说不是的话,不知又要勾出对方多少话,便点了点头。

    那管事将扇子向手心一砸,造作地痛惜道:“诶呦,我看小郎君像个聪明人,怎么有这等糊涂想头?”

    楼良佐茫然地看向他,心说这个大聪明又要唱哪出?

    管事却会错了意,以为这个眼神是在向自己求教,他便做足了过来人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道:

    “小郎君十足清雅气派,跟着张大人这等不解风情的,可是有点委屈了,我在京中多有结交,若是小郎君有意,我倒是可以帮忙拉拢,到时让那主顾专一给你赁个宅子,独门独院的,她想你了就来看看你,不找你时你也乐得自在、修身养性,可强如跟着这么个阴晴不定的张千户?”

    随后他又挨上楼良佐耳畔,咬着耳朵说了这么一句:

    “还有句交底儿的话,我说与小郎君,你只听到肚子里,再不可外传,这个张大人呐,她没什么钱!出手又小气,每次来我这里,都是白吃白坐的,你想想这么个人,你跟着她能落下什么好处?”

    楼良佐不以为然,尤觉得那句“她没什么钱,出手又小气”甚是不公道,昨日金杯楼的鸡鸭鱼虾他可是扎扎实实吃到肚子里去了,因此难免要为张缇风辩驳一句:“她待我倒不算小气。”

    管事还要施展解数继续劝人,却不期张缇风推门而入。

    她一手抚着门扇,冷冷地招呼里面的人:“走吧。”

    包厢里的公子早一步离去了,张缇风始终沉着脸,楼良佐像只鹌鹑似的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觉到路过那些客人时,她们投来的灼人目光。

    楼良佐不觉又红了面颊,走出白石坞好远都没缓过来,张缇风回头一看也被骇了一跳,问他出了什么事。

    男子对今日事被带来白石坞的事怀恨在心,他平日虽不擅与人与人拌嘴,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现在自己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顶撞一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这么想着他便在脑海中将管事所说的话回忆了一遍,终于找到一句能用的,就顶着一张大红脸犟道:“逛堂子不给钱,羞红的。”

    张缇风没有心绪跟他打牙磕嘴,知道他无事,便转过身继续走路。

    这一下,楼良佐真恼了,自己刚刚还在管事面前替她打抱不平,可她呢?竟是这般冷漠!

    他想着反正这身衣服也不是自己的,没什么好心疼的,便啪叽往地上一坐,不声不响不走了。

    张缇风走出好远才发现身后的人跟丢了,便按着原路返回,在一个拐角处远远瞥见坐在路中生闷气的男子。

    街上人来人往,惟他不动如钟,虽是在生闷气,却别有一种安闲自在。

    还能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生闷气,可真让人,羡慕。

    张缇风回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示意要拉他起来。

    楼良佐仰头看着心不在焉的人,看着一点歉意都没有的人,看着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自己的人,委屈极了。

    可是他不敢再闹下去,他是个善于自我检讨的人,方才在路上静坐的片刻光阴,他已充分认识的了自己的狂妄与无理取闹。

    便是张缇风不找回来,他也要起身追上去了。

    此刻,张缇风的手挺得像把刀一样斜在面前,他觉得这个台阶自己必须牢牢把握,于是扬起双手抱紧张缇风的胳膊,把她也拽到了地上。

    这是个意外。

    楼良佐坐太久腿麻了,起身到一半忽然支持不住,瘫坐了下去,因之前抱胳膊的力道太大,不小心把正在想事情张缇风给拽到了地上。

    楼良佐捏着被张缇风滑倒时踩破的衣角,眼一闭心一横道:“我赔身新衣裳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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