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羽以为简澄奂要沿着车辙追过去,没想到最后他们却是原路折返了。
“为什么不跟上去呢?”郁羽把手搭在眼前,望向远方。
简澄奂摇了摇头,“没有必要。”
“那你的…任务要失败了吗?”郁羽追过去抬头问他。
“有可能。”简澄奂的语气一如往常。
“你看起来并不担心。”
“还没到最后,当然不算失败。”
“那我们为什么要原路回去?”
“换一条路追。”简澄奂指了指来时的方向,“那边有一座废弃基地,你知道它吗?”
“‘瞭望塔’基地,我知道,郁潦就在那里。”郁羽惊讶的说道,露出些困惑,“可是去那里做什么?”
“我们要找的人也在那里。”
“啊?”
“走吧,到了你就会看见他们。”
他们原路返回,穿过异化的深林向那处人类废弃二十年的基地前进。
………
两天后,他们抵达了那座基地。
被人类遗弃的城邦在经过殊死抵抗后依旧沦为了异种巢穴,森林经过多年扩张已经将根须探进城墙缺口。
高墙没能抵御住无穷无尽的异种。表层剥落后露出斑驳的水泥,破损处的钢筋上隐约还能看见橙红色锈迹。攀爬类植物借此肆意生长,无人的城市变成了非人生物的乐园。
郁羽和简澄奂站在一处高地上,眺望着占地庞大的废墟。
“很漂亮吧。”郁羽语气欢快,“每次回来找郁潦时,我都站在这里看很久。”
异种少年不懂得这片废墟对人类的意义,在他眼中,虽然森林辽阔自由,但不及这里更加壮观美丽。
简澄奂静静望着这座城市。
废墟深处,一座高塔样式的建筑笔直地矗立在那里,巍然不动。那是‘瞭望塔’基地的名字由来,一座瞭望塔,负责监视北方异种的动态,并收集异种情报,这些宝贵的信息最终会发送到中央基地进行决策。
然而现在基地成了空城,人类缺失对北方领土的认知,任何决策都成了空中楼阁。如同盲人摸象,一知半解。
也有人说,瞭望塔是在警示人类不要忘记收回失去的土地。
“嗯,很漂亮。”简澄奂说道。
“我带你进去,”郁羽拉了他一下,“里面有很多厉害的家伙,你一定要跟紧我。”
“好。”
郁羽熟练地拨开茂盛草丛,露出一条下坡的小道。可以看出原本这里没有路,因为上下的次数多了,便踏出了一条。
他们离墙越来越近,城门保持着与二十年前一样关闭的状态。郁羽带着简澄奂绕着城墙走了十几分钟,原本连绵不绝的高墙忽然断了。
那是一个缺口。
城墙大约高三十米,却被破坏出一个二十多米高的洞。缺口大致是上窄下宽的椭圆形,边缘粗糙不平,墙体表面向内凹陷,裂纹朝周围扩散了几十米。
这是一个被硬生生撞出来的缺口。毋庸置疑,那是一只α级异种。
郁羽一边小心着脚底下的碎石,一边回过身拉着简澄奂,“底下有很多石头,小心。”
“好的。”简澄奂借着郁羽的手迈了过去。
走了一段距离,他们看到地上的车辙,从α级异种撞出来的入口一直往城中去。
只有去时的车辙,没有离开的迹象。
“不知道郁潦有没有遇到他们,”郁羽小声道,“我希望有,郁潦应该会很开心。”
“为什么?”
“因为郁潦是人类,人类会感到孤独。”他说,“孤独是很糟糕的事情,我想要他像以前一样对我笑一笑。”
“……”简澄奂在思考如何回复。
“你会觉得孤独吗?”他问。
“我…我觉得不会。”
“你说‘孤独是很糟糕的事情’。没有人能描述一件自己从未经历过的事。只有你体会过孤独,才会这样形容。”
“但只有人类才会孤独。”郁羽反驳道,他思索着,“也许,我应该给这种感觉起一个新名字。”
“什么新名字?”
“我正在想…”少年露出苦恼的神色,“我想不出来。”
“你会感觉孤独吗?”郁羽转过来问他。
“不会。”仿生人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为什么你不会感到孤独?”郁羽困惑地问道,忽然想到什么,自己回答了自己,“哦,我知道了,因为你总是在找人。你找到人后,身边有很多人。所以你不孤独。”
简澄奂:“……”
“你说的也对。”他只能这样评价。
跨过城墙的缺口,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废墟。这样的废墟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开车进去的。
他们踏上原本宽敞的城市道路。上面散落着建筑碎块和各种杂物,以及一些分不清是异种还是人类的骨骼。
简澄奂看着面前的匪夷所思的一幕,停下了脚步。
令他匪夷所思的不是废墟碎块,而是眼前的花海。
在高地上,他看到地面显现出白色,以为只是阳光下反射的光。没有想到,那是一片白色花海。
白色的小花铺满了城市的地面。它们从水泥里、砖石里、泥土里生长起来,连成无尽的海洋。白色的浪花,随着微风慢慢起伏,目之所及的一切地面都被它们占据。
仿佛他们不是走进了废墟,而是误入了一片花田。
这幅景象很美好,就像是童话照进了现实。
——如果简澄奂不知道这些花是吃人的。
食腐花,βⅢ级异种。
生命力极强,只需要一点腐肉,根须便能延伸到几公里外。在尸体充足的情况下,铺满一座小型基地所需的时间甚至不超过半个月。
食腐花的植株有剧毒,香味甘甜,会引诱心志不坚的生物食用它,然后倒在花海里化为养料。不过它的花香对人类一般不起作用,多数时候只有感染生物才会被它吸引。
人类给它评级为Ⅲ,更多是因为它的污染性。当食腐花铺满一片土地时,通常意味着这片土地已经没有了任何用途,生态被严重破坏。土壤里充满了人类无法消除的污染,一直深入到地下十几米。
食腐花蔓延到如此面积,意味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白色的花海的确很美丽,就像一张毯子,盖住了下方无数沉眠的尸骸。
郁羽拉着简澄奂往花海里走去,脆弱的白花化为脚底的泥水。沿着两条车辙,他们往这座废弃基地的深处走去。
城市静默地向他们敞开怀抱。
阳光洒在洁白花海上,无忧无虑的精灵在其中穿行。
对郁羽来说,这里就是他熟悉的家。
如果不是要追着车辙走,他一定要拉着简澄奂去看他喜欢的地方,讲那些有趣的经历。
比如他曾经登上那座最高的塔,然后从上面眺望远方的森林,偷偷跳下来练习飞行;再比如居民区里那个小小的舞厅,里面有一只几乎完好的收音机,偶尔会发出声音。
……
废墟某处。
爆炸声轰然响起,烟雾弥漫,紧随其后而来的是枪声。
“瞄准它的头!何松!”
满脸血痕的男人端着枪,一边躲在断壁后面射击,一边朝同行的队友吼道。
子弹倾泻而来,位于枪林弹雨中央的怪物将身后层叠的羽翼笼在身前。黑长的羽毛犹如坚硬寒铁,子弹打在上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毫发无损。
然而血肉终有极限,在子弹连续击中同一处之后,怪物也流出了黑色的血。
那黑色的血从空中滴落,粘稠得像沥青。下方被沾上的白花转瞬间腐蚀出一缕灰烟。
它本不以防御见长。只要它想,随时能撕碎这些连护甲都没配备的人类。
怪物缓缓将羽翼舒展,露出下面被黑色羽毛覆盖的脸,它有一双类人的眼睛,奇异的是,一只眼是灰色的,另一只眼白与瞳孔是同样的漆黑。
它冷漠地审视着地上曾经的同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