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大地涂抹成一片黯淡的赤红,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炭灰交织的气味,令人窒息。无数的尸体横陈于这片血泊之中,肢体残破不堪,景象惨烈。
然而,在这朦胧的暮色中,交战的喧嚣依旧震耳欲聋,一声声嘶吼、兵器碰撞的响动,如同死亡的序曲,一波接一波地向卫毅逼近。“诸…将…随我…”那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熟悉得让卫毅心头一颤。一位身披黑玄甲胄的将士正策马而来,面容隐没在阴影之中,只见他手中长枪翻飞,带走无数敌人性命。
“嗖”的一声锐响,一支冷箭贯穿了那名战士的右腿,其坐骑亦遭受重创,哀鸣连连,几乎将背上的主人掀翻于地。卫毅仿佛置身于这场激战之中,感受到那黑衣将士的一方逐渐陷入绝境,心脏的跳动变得愈发急促,不知是卫毅自己的心跳还是那将士的喘气声。
就在这一刻,卫毅的视线终于穿透了迷雾,看清了那黑衣人的真容——竟然是自己!这份突如其来的震惊令他心悸不已,猛然从梦中惊醒。
又是这样的梦,在他来到此方世界后,又再一次做了那样残酷战场的噩梦,而且比以往更甚,那战场上的主人公的脸第一次被自己完完全全看清。
在内心的焦灼中,卫毅又一次想起心理医生所说的,当你越是想要忘记时,你将更加对此记忆深刻。卫毅平复着狂跳的心跳,大口喘着粗气。
四周静谧,唯有月光洒落,透过简陋的木窗,映照出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卫毅缓了缓,终于起身坐立,身体因伤痛而僵硬,即使轻微的动作也让他痛苦难忍。环顾四周,这间营房虽简朴却无囚禁之意,一张沾满油渍的木桌上摆着一套朴素的陶质茶具,昭示着这里并非审讯之地。
身上缠绕的绷带证明得到了妥善的照料。尽管床铺简单,但在粗糙的布料覆盖之下,仍给予了一丝温暖。卫毅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被处决,反而在昏迷期间受到了良好的护理,既未感到饥渴,也未受到严刑逼供。
无论背后隐藏着何种目的,至少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尚有一线生机。卫毅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思绪,既有对未知命运的忧虑,也有对生存机会的渴望。他清楚,只要自己还有一点用处,就能在这乱世中争取到更多的喘息之机。
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大燕村和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容不得卫毅给自己留下更多时间思考。卫毅忍着疼痛,站起身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还未至门口,不知是因为卫毅沉重的脚步声过于沉重,还是门外本就有人看守,“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就已经打开了。
一身士兵打扮的人推开门,稚嫩的脸上挂着惊讶:“卫郎君,在下是奉命守在此处的军士,王全,还请稍安勿躁,明日我便带你去见李中尉。”
李将军?卫毅运用自己越来越模糊的记忆,李将军……赢恒五年……陇西郡。莫不是李青!一将封侯万古枯,秦王初年,在陇西一战崭露头角,此后狼烟四起,四处南征北战,为秦王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莫不是李青!万人敌李将军?!”卫毅一时激动,脱口而出。
那军士有些惊异,却摇了摇头:“卫郎君,李中尉的确武艺高强,礼贤下士,深得帝心,但此时还未官至上将军,不得乱言。”说罢,脸上隐隐约约的骄傲。
“不知军爷可否为我多介绍介绍李中尉,一来是我明日以防冲撞了中尉,二来是我也对李中尉心生敬佩,想了解李中尉些。”
那军士看上去不过十多岁,若是在现代正是在读书的年纪,还是少年人心性,提到自己崇拜的偶像,虽然极力想要忍住内心分享的欲望,但在卫毅百般纠缠下,也磨出不少信息。
从王全口中得知,李青竟然当真和史书上描写的一般,同将士同吃同住,亲如兄弟。想到史书上对李青的评价,为人赏善分明,廉洁奉公。
了解了些许李青,卫毅正想调转话题,将谈话转入大燕村和匈奴之事,那王姓军士却被有人来接替轮换走了。
这新来的军士不同于那小年纪的军士,面容黝黑老成,神情冷峻,不言苟笑。不等卫毅开口,沉声道了一句:“卫郎君,在下职责所在,还请回屋休息。”
话音未落,还持着枪的手便强硬地挡在门中,意思卫毅不要再前进半步。
卫毅自知如今自己这个伤患也难以和手持武器的士兵抗衡,就算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焦躁不安。
“军爷,在下心系家中人安危,可否告诉我大燕村此刻如何了?”卫毅还不死心。
新来的军士摇了摇头,道:“卫郎君,在下职责只是守卫此处,别无可奉告。”
内心长叹一口气,不自觉微皱眉,卫毅也只得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军爷,劳烦了。”转身回了屋子。
月明星稀,躺在木板床上的卫毅,在沉思中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意识模模糊糊中,卫毅只觉被摇醒了,睁开眼,窗外天色放亮,原是那王姓军士,在门口敲了半晌门,没有动静,担心有什么意外,便进了屋内。
缓了片刻,卫毅站起身,拱手笑道:“多谢军爷,我此刻已经准备好了,有劳带我去见李中尉吧。”
王全递给卫毅一根木棍,道:“卫郎君,伤势这么重,不嫌弃的话就带上我做的这根木杖吧。”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一根简陋的木棍,但长短大小合适,四周也没有硌手的棱角,想必这也耗费了军士不少心思。
卫毅接过木棍,心中感动,脸上笑得更真切了几分,但看见还稚嫩的五官上饱经风霜的脸庞和大大小小的伤痕时,想到了大燕村的众人,内心的沉重让他的笑容僵硬了几分。
在王全的带领下,卫毅走出了自己昏迷以来一直待的房屋,走了不远,便看见大大小小的营帐,烽火连天,将士们演练声冲天。
说来奇怪,从王全口中得知,自己昏迷已经有五六日,但受了如此重的伤此刻却能行走,当真是神奇。
卫毅自己也觉得奇怪,即使自己穿越前向来身体好,但如果受到这样的重伤没有十天半月也轻易不能下床,唯一的勉强的解释是自己跟随卫老汉学武后身体健壮了不少,以及那些箭伤虽然可怖,但未伤及要害。
穿过大大小小的营帐和拉练场地,战马声和拉练的吼声冲天,期间路过不断巡逻的士兵,偶尔路过住满伤兵的营帐,听到嘶吼声、悲号声,看见肢体残缺、神情了无生机的士兵静坐地等待着死亡降临,血腥味和不知名的臭味充斥此地。
战争的悲壮和凝重感涌上卫毅心头,这样的惨状,让卫毅不忍细看。
终于,王全停在一处整洁干净的营帐外,拿出磨得光滑圆润的木制令牌,对交戟的卫士出示,低声说了几句。
卫士点了点头,其中一人转身进入营帐,不到片刻,便掀开营帐,对交戟的两人示意放下手中铁戟,示意卫毅两人进去。
一位将领端坐主位,四周围着其他将领,中间一张巨大的沙盘摆在木桌上,上面布满了代表山川河流、城池要塞的小旗和石子。
“李中尉,卫毅已到,在下告退。”王全行了一个军礼后便转身退出营帐。
卫毅眼见自己在军营中唯一说得上话的王全退出营帐,跟营帐中的诸位将领面面相觑,他们都沉着面容,身后带着武器,铁锈味和血腥味挥之不去。
端坐主位那人恐怕便是李青了,那人面容冷峻如铁,似鹰般的眼神直盯卫毅,卫毅头皮一紧,模仿着刚刚王全所行的军礼。
“汝即是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