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事情顺利解决,黎萨和林山很快就离开了都立。
她们回到了林山的区域,充满神秘和危险意味的白雾笼罩着森林,在黎萨走近时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好像在说欢迎回来。
还有丝缕雾气缠绕上二人交握的手,沿着指尖往上攀附,又克制地在手腕处停下,就像是一副手铐将二人的手铐在一起。
“黎萨。”
“嗯?”
林山沉默,安静地注视着黎萨,目光很静,所有波涛般翻涌的情绪都被压进了深处,徒留一片平静海面的表象。
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打破了因为他的反常而变得诡异的氛围。
“没事,就叫一下你。我之后会去找方法,看看镜鬼的标记要怎么处理,你……”
他迟疑了一瞬,还是开口问道:“你觉得,这里和你的世界哪个更好?”
这个世界,和你在的现实,哪一个更好?
如果可以,你会选择留在哪一边?
“……”黎萨没回话。
“……我知道了,”林山轻呼一口气,下意识握紧了黎萨的手。施加在她手上的力不轻不重,只是彰显一份存在,无声地告诉黎萨:他在这里,在她身边,她不是孤身一人。
所以不要难过。
“我会想办法的。”
林山说完弯起眼,为了让黎萨打起精神,他迅速转换了话题:“我给我们的家弄了一些装饰哦!”
他的眼睛弯得像月牙,目不转睛地盯着黎萨,笑意在脸上洋溢:“我亲手做的呢!”
林山亲手做的。
“你做的什么手工?”黎萨轻声问。
林山保留神秘地摇摇头,“是送给你的惊喜,不想亲眼看看么?”
好吧。
黎萨叹了一口气,没好气地附和:“我好想知道是什么惊喜,快带我去看看吧。”
眼前这个人实在太会插科打诨,将她方才一瞬涌上来的难过给搅得烟消云散,让她只有无奈。
二人一路走到树屋,湿冷的雾沾染上暖黄的灯光,也变得温暖起来。
林山低头弯腰拉开床头柜,从里头拿出一个物件,木制的。
黎萨从他手里接过,是一只浅棕色的小熊,林山的手艺意外的不错,小熊被雕刻的呆憨可爱,摸上去也很舒服,没有多余的木刺扎手。
她爱不释手地又玩了会儿,赞扬道:“你手艺还挺好的。”
灯光柔和了她的眉眼,林山看着她笑起来:“你喜欢就好。”
不一会儿黎萨感觉到晕,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林山好像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她眨了眨眼,猜测自己马上要醒过来了。
她看到林山想要拥抱她,却抱了个空,因为她的身体是虚无的。
“下次见。”她笑着说。
黎萨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她回到了现实。
右手好像握着什么东西,触感和木头很像,摸起来凹凸不平,像是模仿动物的毛发,意料之外让她觉得舒服。
……梦里的东西,可以带到现实?
她迟疑地抬起右手,和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熊对视。
是因为是无生命体吗?还是林山在做这只小熊时做了什么?
“叮铃铃——”
闹铃声打断了黎萨的思考,她将小熊放在枕边,伸手关掉了手机的闹铃提醒。黎萨正习惯性要按灭手机,注意到时间时却顿了顿。
六点零五分。
她的起床闹铃设置的是六点,因为一些她自己没办法控制的原因,她总能在闹铃响起前一分钟准时起床,大概持续一年多了吧。这算不上什么困扰,她早已习惯。
但今天,她不仅没有提前醒来,在六点闹铃响起时甚至还在睡梦中。于是六点的闹铃没被关掉,尽职尽责的响了十秒后才停了声响,过五分钟后再次响铃。
……上次也是。
自从睡梦中去到了异世界后,她奇特的生物钟就被打乱了。
黎萨感到说不出来的烦闷,伸手揉了揉眉心,她讨厌莫名的改变。
幸亏昨天给老罗发了请假,不然这会儿还得赶紧起床洗漱穿衣,跑操估计要迟到。
请的这两天假得好好利用,黎萨暗暗琢磨着,老罗难得松口批假,她是决计不可能这两天主动回学校的。
可这两天要做什么呢?没有被学校课业挤压的时间一瞬间空了一大片,而黎萨看着空白的时间惶惶不安,她没有想要做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被安排的属于她的时间,不再被推着走,她却发现自己只有茫然。
“这假发是谁的?”
她好像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熟悉的、带着怒意的。也许是太熟悉了,她眼前也不由自主地出现了那个场景,逼着她看。
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地板,地板上是绿色的长发,长发一侧被扎了个小麻花辫。有一道影子在旁边,她不敢抬头。
冷静。
黎萨轻呼一口气,告诉自己清醒些。
已经过去了,地板上什么也没有。想想别的事吧,想想开心的事吧,不要再想这个了。
声音还在大声地咆哮着自己的愤怒,像是不满被挑衅了权威。眼前的地板上仍然是过去的景象,绿色的发丝似乎也在害怕,在地上颤抖着,也可能只是被风吹的。
那个时候有风吹过吗?黎萨迟钝地想。
她不记得了。
“你知道以前把头发染的五颜六色的人都是什么人吗?!发廊里的精神小妹!出去卖的!你买这个做什么?!你是鸡吗?!”
她试着不去想。
不要去想。
她又听到另外一道声音,怯弱的,声音很小:“她们现在年轻人买来戴着玩玩的……”
声音太小啦,那人说话一个字一个字跳出来,一个字比一个字的语气弱下去,到最后抖着唇,除了说话人自己谁也听不清。
接下来就是敲门声了。黎萨麻木地想着。
熟悉的三声敲门声。
她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任了思绪自由行动,于是视线也跟随着视角的改变一步一步去开了门。
还是低着头,视线还是在地板,她看见了被拉开的门,和门后熟悉的帆布鞋。
黎萨清楚的知道帆布鞋主人是谁,她也知道帆布鞋主人为什么来,她更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肯抬头去看这双鞋主人的脸和眼睛。
谁要你来,谁要你的好心,谁要你的善意。
分明是已经过去的事,她却还是在这一刻和过去的自己产生了同样的感觉——
非常无地自容的。
在她把门打开给人让路的同时,她的自尊也被人毫不留情地撕开了。
那扇被她亲手打开的门,就是她这一生永远的潘多拉魔盒。
“叔叔好,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前几天来找小萨玩时不小心落了东西,就想着过来拿一下。”
黎萨不记得那人说了什么,过了会儿,她垂落在地板上的视线再一次看到了帆布鞋主人,手上多了一顶绿色的假发。
黎萨很多时候不习惯言语。她心里想的很多,能说出来的却很少。绝大多数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时候,最终还是选择放弃开口,只在心中用一句“算了”作结尾。
而眼睛作为心灵的窗户,在言语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却能够浮现出无数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情感。
就像是万花筒。
黎萨看着走出门的那双帆布鞋,帆布鞋站在门外停下,似乎想说什么。
她垂落的眼颤了颤,但没有抬起的决心。最后视线也只是伴随着关上的门,将那双帆布鞋也一起关在了外面。
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余怒未消的冷意:“……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黎萨突然有些想笑,笑那人根本不知道他口中所谓不三不四的人是年级断层第一的学霸。对这位学霸和学霸的家人来说,或许自己才是应该被远离的、不三不四的人。
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成绩。黎萨在心里想,还有什么继续读下去的必要呢?
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完成,但她突然觉得好累,什么也不想做了。
随便什么吧,都无所谓了。
她躺回床上闭起眼,没有困意,就这样任由自己的思绪和时间一起走远。
“咚咚咚。”
三声快速的敲门声,有一定的节奏感,和那三声敲门声一模一样。
……不想回忆的过去还要再重来一遍吗?黎萨收拢思绪,定了定神,确定这是现实里传来的敲门声。她拿起手机,耳边和敲门声一起响起的是熟悉的嗡鸣。
手机显示当前时间为上午十点十五分。
上课时间。
不过对于平城县三中的学生来说,上课时间可以忽略不计。
三中好学生的常态是上课偶尔抬头看看老师,感兴趣的听下讲课内容,然后继续低头玩手机或者看小说;下课就花样百出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到厕所解决生理问题或者吞云吐雾的,小角落里嬉笑打闹的,尽管只有十分钟也要跑去操场打球的,亦或者是跑去其他楼层和心上人谈个十分钟的小恋爱。
至于不服管教的学生,那就是谁管什么上下课,任尔东西南北风,小小三中根本困不住坚劲的我。处分?不在意的。轻轻松松翻个墙,游荡到街上去体验校外美好人生。
黎萨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位仁兄在门外敲门。
抓着手机的手随着她的思考下意识转了转,转手机转得就和转笔一样轻松自然。黎萨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没开门就已经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
“……都说了别跟来别跟来……一群傻逼吗别挤我啊!”
这声音似曾相识。
“诶呀这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条路子嘛!说不定上次就是因为只有你一个人学姐才不肯说的呢!一会儿开门咱就说学姐好,大家都讲礼貌说不准就松口了呢!喜之郎你上次一个人不讲礼貌人学姐当然不告诉你!”
你好,并不是这个原因。
“别说这么大声万一被发现了……”
你们大声密谋已经被发现了,这房子并不隔音。
“等等我们就是来找她的啊为什么还要指望她不发现……”
说得在理。
“嗯?这么多人呢?”
这声音就更加熟悉了。
魏明月你作为高三生居然敢上课时间在老罗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
黎萨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打开了门。
门口乌泱泱一大片人。
站在最前头的是与张琴熟识的学弟张宇航,另外三个估摸着是他的好兄弟,离得稍远些的是刚爬完六楼楼梯上来就看到很多人的魏明月。
“都进来说话吧,”黎萨说完转身进了屋。
全站在门口也太傻了。
将叠起来的几只塑料椅拿出来,六人就坐在这间出租屋里面面相觑起来。
黎萨不觉得氛围尴尬,她正在观察剩余的五人。
以张宇航为首的四人组应该是为了张琴而来,魏明月显然是意外撞上的这群人,能在上课时间溜过来估计是老罗去年级组开会了没空逮人。
那就先把四人组糊弄走,再问魏明月这个新同桌找自己有什么事。
心念电转,已经做好决定的黎萨冲四人组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有事就说。
魏明月则笑眯眯地趴在桌上,两只手小学生上课似的叠在桌上给自己垫下巴。
张宇航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清完嗓子后开口:“学姐打扰了,就是我看表白墙上说的,你应该是张琴高中里认识的人里比较熟的了,我想问问就是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啊?”
这学弟是第二次来找自己了,黎萨盯着桌面想。执着于张琴为什么会自杀,说明他印象里的张琴不是那种会自杀的人。但警方鉴定的结果是自杀,他只能来找高中里认识张琴的人了解情况,从而找到张琴自杀的原因。
黎萨叹气,“可我真的不知道。”
“既然看过表白墙,那就知道张琴高二下学考后不久,我和她就已经不是朋友了。她忙着学考的时候我在准备分班考,在绝交之后我和她就更没有什么互动。你说你了解张琴,那你怎么会不了解她会怎样对待已经绝交了的人呢?”
张宇航的手捏紧了校服拉链,声音听上去很艰涩:“啊,绝交的话……她不会再理你了,你就是一团空气。”
张琴断交就像她的为人一样,断得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黎萨笑了下,点头肯定了他:“所以你也知道,从她高二下到高三四月自杀,她不会和我有任何交流,不会给我任何暗示。”
她自杀前如果想过自救,这个求救讯号一定不会发给黎萨。
因为黎萨在她那里,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人了。
“……谢谢,打扰了。”
张宇航低下了头。
“诶那学姐你和张琴学姐为什么绝交了啊?”四人组里的一个人问道。
听声音是那个“多一个人就多一条路”。
为什么绝交?
这话让黎萨下意识想起了绝交晚上张琴的眼睛。
黎萨对那双眼睛印象深刻,那里面盛满了失望,轻易间就刺穿了她。
“所以你就妥协了?分科这种重要的事你也要妥协吗?!”
“黎萨,这是你的人生,总是不顾自己意愿一味让步的话,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黎萨盯着桌面想绝交晚上发生的争吵,场面安静下来,魏明月趴着无聊,伸长一只手臂到黎萨眼前,食指当着黎萨的面在桌上画圆圈。
黎萨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她的答案能够称上回答的话。
“……我想她和我绝交的原因,应该和她自杀无关。”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多说了,四人组无功而返,也不能逼人说,只好连声说着“谢谢学姐”“不好意思打扰了”“学姐再见”离开了屋子。
魏明月就着四人组的关门声伸了个懒腰,从校服外套兜里掏出手机,轻描淡写跳过了方才四人组问的话题。
“来,同桌,咱俩加个微信好友,因为坐在最后排,这个月黑板报老罗指派给我们两个了。”
魏明月边说边打开微信:“后排向来人才济济,老罗从一众后排里挑出我们两个,一定不能辜负这份厚望啊。我扫你?”
“……好的。”黎萨打开微信二维码。
……老罗才不管这个,只说既然大家都不想画黑板报,那就由最后一排负责。本意是想让大家为了不画黑板报都支棱起来,考的越好就越有选位置的优先权,就能确保自己不坐最后一排画黑板报吃粉笔灰。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三个大组的最后排一共六个人,肯定是和之前一样凑在一起抽签,抽到的那一组后排负责画黑板报。
万万没想到魏明月看上去是个欧皇,结果是个非酋。
人不可貌相啊。
“加好了。”黎萨看着手机说。
魏明月笑盈盈地揉了揉黎萨的头,又从兜里拿了块黑巧克力放在了黎萨手上。
“给我新同桌的见面礼。”
“记得早点回学校哦,不然别人都有同桌,我一个人会孤单寂寞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