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一过,时间就跟装了加速器似的,很快就到了期末。
锦中腊月二十八才放寒假。
但这丝毫不影响谢诗清的好心情,因为她回家就可以看到陈淑华。
虽然平时联系不多,但每年春节许慧欣还是会把陈淑华接到城里来住几天。
上午的试考完,谢诗清就回寝室收拾好了行李,将行李箱放在了一楼宿管阿姨那儿。
许慧欣公司一周前就放了假,在家长群得知锦中高三放假时间后,当天下午早早就将车开到了校门口等着。
谢诗清出来看到她妈的车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甚至有点抵触。因为一想到要跟她妈单独待在一个空间里就感觉很不自在。
不过在车窗摇下来后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人,谢诗清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甚至还有点激动。
她拖着箱子一路小跑到车边,看着老人又惊又喜:“外婆您怎么来啦?”
“你妈说要来接你,我在家没事干就跟着一起来了。”陈淑华说着就要下车,想帮谢诗清拿箱子。
“这会儿人多,您就别下车了。”许慧欣制止了老人开车门的动作,对谢诗清说:“后座没人,你直接把箱子放旁边的座位吧。”
谢诗清的箱子小,里面也没什么重的东西,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它放进了车里。
跟上来的其他三人,分别跟车里的两位长辈打了招呼。
相比许慧欣的疏离,陈淑华的表现显得十分热情跟他们几个说了几句话。
“有空到家里来找小诗玩儿啊。”
这话一出,谢诗清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瞬,下意识从后视镜观察她妈的反应。
陈淑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合适。
就在即将陷入尴尬的气氛时,许慧欣居然开口了。
“嗯,随时欢迎你们来玩儿。”
回去的路上,三代人坐在一俩车里都没有说话。
车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我刚才就是一时嘴快。”陈淑华看着前方的车流,解释道。
“不是什么大事。”许慧欣说淡淡打断她的话,“那样的场合下就是该说这样的话,倒是我刚才的表现不对。”
许慧欣的变化太过明显,谢诗清完全适应不了。
晚上休息的时候,谢诗清问旁边的人:“外婆,我感觉我妈变了。”
“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谢诗清在黑暗中说,“但通过我姐和我爸的反应来看,这种可能性应该很小。”
“人都是这样的。”陈淑华说,“或许要经历一些分别和失去知道珍惜。”
“你住校这段时间,你妈可能想清楚了很多东西。”
“外婆问你。”陈淑华转过头对着谢诗清,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恨你妈吗?”
这个问题谢诗清在黑暗中思考了很久,才说话。
“不至于恨她。”
“但我以前总盼着她能多关心我,考了好成绩、得了奖状,都想着让她高兴。可她还是对我冷冰冰的,我就总觉得是自己还不够好。”谢诗清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有时候觉得我妈这个人的心就像月亮一样,我怎么都够不着。”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谢诗清继续道:“我现在觉得得不到的东西可能就是没有缘份。”
“我现在有自己的朋友,她们总是毫不吝啬地鼓励我,肯定我。”
“最重要的是,我还有您。”谢诗清在黑暗中抱住陈述华,闻着她身上熟悉的,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味道,说:“一想到您,我就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幸福小孩。”
谢诗清其实极少这样与陈淑华谈心。因为每次刚开了个头,她就会忍不住哽咽,或者看到对方湿润的眼眶。
可有些问题终究是面对的,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外婆,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我妈这么不喜欢我。因为每次我都怕问出这个问题会让你伤心。我最近发现这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有些事情找个人说一说,或许能减轻不少心里负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谢诗清以为陈淑华已经睡着了时,老人突然用苍老的声音缓缓道出了往事。
……
“说起来都是我的错,不仅对不起你妈,也间接伤害了你。”陈淑华任由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你妈应该恨我的。”
“我以前是不敢跟你讲,怕你觉得外婆是个坏人,就不跟我亲了。”
“但现在你长大了,与其让你从别的地方听到这些事,不如我亲自告诉你。”
陈淑华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要告诉谢诗清这些事情。现在她主动问了,也省得她找合适的时机了。
“小诗啊,都是外婆的错。”陈淑华长叹一口气,说:“你怪外婆吧。”
“你怎么怪我都是应该的。”
一时间,谢诗清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做不到就这样把错误都归咎到陈淑华身上。
但透过陈淑华的讲述,她也能想象出她许慧欣经历过的一切。或许也跟她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母亲的孩子,会遭受到这样不公平的待遇。
谢诗清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跟自己感同身受的人居然是她妈。
“可是她为什么要生我呢?难道就是要将自己遭遇过的一切也施加到别人身上吗?”
“或许她只是想证明一个合格的母亲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陈淑华语气苍凉,“如果你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外婆你呢?”谢诗清突然想知道,“为什么会选择生下小姨。”
“我们那个年代,都是怀上就生了。”陈淑华顿了下,“也是想让你妈妈能有个知暖知热的依靠,没想到……唉!”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谢诗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自己一直以来依赖爱护的外婆,居然跟带给她巨大伤害的人做过同样的事情。
最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她以后都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去责怪许慧欣。
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受害者。
谢诗清几乎一夜没睡着。
透过冬日微弱的晨光,她看到自己身侧即使睡着也皱着眉头的老人。
谢诗清还是心疼。
给自己做了一个晚上的思想工作。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想通了,还是说把自己给说服了。总之,她要把自己从这场两代人之间的恩怨纠葛中分离出来。
她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样,遇到事情总是从自己身上找问题,认为是自己不够好,才会遭受这一切。
所有的对也好,错也好,都是别人的施加在她身上的。
她最爱最牵挂的人依旧是自己的外婆。因为从昨晚到现场,她丝毫没有怀疑过陈淑华对她的爱。
至于许慧欣。
坦白说,她们之间已经错过了感情的最佳培养期。不管用多长时间,做多少事情,都没有办法像普通母女那样。
最重要的是,许慧欣明明自己经历过被忽视,被不平等对待,却还是选择将这一切付诸在她的身上。
对此,谢诗清想了很久。
对待许慧欣的感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许慧欣收到过的伤害与她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伤害相抵。
以后她就把许慧欣当成是给予自己生命和生活的人。
等许慧欣老了,她会报答这份养育之恩,尽自己作为子女的义务。
但更多的感情,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外婆。”
谢诗清在老人醒来那一刻轻声叫她。
“我想了一晚上,我不怪你。”谢诗清看着老人,一晚上没怎么合眼的她看起来透露出几分疲惫,轻声道:“我不怪你。”
怕陈淑华觉得自己是出于安慰她才这样说,谢诗清又认真补充道:“真的,我做不到去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就当是她的存在抵消了陈淑华曾经对许慧欣的伤害吧。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情感闹剧就在自己这里结束吧。
陈淑华浑浊的双眼流下了泪水,无言地看着谢诗清。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谢诗清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的外婆已经很老了。
苍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庞,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像是堆积着巨大的悲伤和往事。
谢诗清一点也舍不得怨恨这样的陈淑华。
昨晚她回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往事。
无论多么细小的细节,都被幸福的光芒笼罩着。
春天。
院子里的花开了,外婆会给她编织各种各样的花环戴在头上。
夏天。
几乎不会感觉到热,外婆蒲扇下的风永远都是朝向她,谱成一曲动听的摇篮曲。
秋天。
外婆亲手炒的板栗没有壳,温度也刚刚好,她只需要张开嘴就能吃到。
冬天。
冰凉的脚心被温暖的掌心包裹直至寒意消散,早上起来要穿的衣服也是提前烘热好的。
生病了,外婆比她难受。
受伤了,外婆比她疼。
委屈了,外婆比她难过。
有些事情藏了多久,就被这件事困扰了多久。
她不能替许慧欣原谅,但她有权力替自己原谅。
与其在爱与恨之间挣扎,不如果断选择爱与不爱。
恨这个东西太沉重了,害人伤己。
这样的教训就摆在面前,她又何必重蹈覆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