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回来的秦陌将裴柳送到房中安顿好不久,就听得仆从来报:
“公子,老爷有请。”
“有什么事?”秦陌懒懒问了一句。
过来的仆从摇摇头,道:“老爷并没有言明所为何事,只是让您到大门处寻他。公子还是尽快过去吧!免得老爷等急了生气。”
“好,你先退下吧!”
秦严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着,门口停了一辆马车。
秦陌过去行了一礼:“父亲。”
见他来了,抬头说道:
“来了?宫中传召公公说,叫我带你去面圣。”
“宫中有说为何传召吗?”秦陌问。
“并没有言明,去了再看吧。你是先收拾收拾东西还是即刻出发?”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还是即刻出发吧,免得陛下等急了。”
“那便随我上车。”
马车并没有很宽敞,勉勉强强够坐两人,但父子二人都不是很壮大,倒也可以留些空处。
其实很容易看到父子二人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生分,明明挨着坐下会感到更轻松一些,空间也会相对应的大一些,但秦陌和秦严之间有很明显的一道空隙,是一种很陌生的距离。
这段距离控制的很稳定,秦严端正的坐着,他斜眼看到,秦陌在往一旁挪动,看起来有种并不是很想和他一起坐的样子。
秦严此时的心里有些难受。
府中和他真正能称为亲近的儿女实在没有一个,他偏宠的秦弘和那几个嫡出的孩子没有一个是真心喜爱自己的父亲的,一个个都不怀好意,贪图的是他们父亲的官职与财产,还有令一众官员眼红的兵权;而其余的庶出子女他也没有多看过几眼,甚至连有的孩子的面都没见过,更遑论其他。
庶出的孩子里,他唯一正眼去看过的、喜欢过的,就是秦陌,哪怕只有为数不多的一点点。
在看到亲儿子对自己的疏远后,他心中有点难受,不过也只有一点点而已,很快又消失了。
秦严的心里只有自己,装不下更多的人。
可能是为了缓解这尴尬的气氛,秦严开了口:
“你几个月前捡回来的那个孩子,在学堂上表现怎么样?”
离到皇宫还有一段路,秦严可不想这么尴尬下去,换谁受得了?
一提到裴柳,秦陌的心情也稍稍有了些缓和,不至于一个字也不想和秦严扯。
“挺好的,高先生很是喜欢他。”比起你儿子秦弘,自然优秀的不只是一截儿。
“哦?那真的是很好了,能让高熙先生青眼有加,那一定很优秀。比起秦弘,怎么样?”秦严笑了笑,说道,“弘儿也算是你兄弟姐妹里还不错的一个了。”
秦陌:“……”
还不错?
你确定秦弘那叫还不错?!
还拿他和裴柳比,这能比吗?云泥之别,一个天的最上面,一个地的最底层。
且不论裴柳如何,光看那秦弘其人,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小小年纪不学好,在捣乱和坑害别人上倒是深谙其法门,写得一手烂字,高熙看了简直气得恨不得当场口吐白沫归西。
但这货特别擅长做好表面功夫,以其三寸不烂之舌讨得父亲和母亲的宠爱,甚至让秦严觉得他非常不错且努力。
“儿子觉得,还是不要比了……”
根本就没法比好吗?
但扯完这些,他们就都无话可说了。
秦陌把头转了过去,看外面的街上热闹的景象。
卖糖葫芦的,卖各种发簪的,卖肉的……极为热闹而拥挤,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幸福。
秦陌没有去注意别的什么,只是看着前方一家三口。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活泼可爱,在爹爹的臂弯里笑闹,爹爹的另一只手挽着孩子的娘亲,一家人极为和谐而温暖。
秦陌的眼神瞬间有些黯淡,尽管他已经十八岁了,再过两年便要弱冠,但眼前的这幸福之景还是让他有些恍惚。
秦陌还一二岁的时候,秦严好歹还会来看看他,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所以秦陌的性格和一切秦严其实并不是很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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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严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里,爹爹也是高官,从小绫罗绸缎,衣食无忧,受尽宠爱,也浇铸了他骄傲的性格,而他出众的武学才华让他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弱冠之年,秦严受在前朝中做兵部尚书的叔父秦契举荐,成为了军中的校尉。他带领大军,在后来各个战斗中立下了赫赫功勋,得先帝青眼,后来经过先帝的提拔,成为了将军,一时间风光无限,万众瞩目,让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秦严是当时京城中颇负盛名的一名美男子,京中凡是见过他一面的待字闺中的姑娘都对他一见倾心,没见过的也天天想着一会秦郎。
也许是受到家风的影响再加上自己本身出众的才貌,秦严变得十分风流,一下战线就流连在四处的青楼里,有时甚至和那些富家千金小姐颠鸾倒凤,虽然他已经风流至此,但还是让各位姑娘们甘愿为他投怀送抱。
“秦将军也太过恣意妄为了!”
许多官员明面上十分钦佩秦严,背地里却四处说秦严的坏话,巴不得他早早死掉。
秦严脸皮也是挺厚,依然不改其风流之性。尽管先帝和众人都十分看不惯这种性格,但无奈人家二十多岁就为国立下了汗马功劳,说什么都不可能把人家这柄利刃毁掉,于是就这么一直不改。
这些被他所蛊惑的女子中,就有礼部尚书钟箐之女——钟晞。
礼部尚书钟箐和兵部尚书秦契本来在朝堂上互看不顺眼,相互打压,针锋相对。
钟家原本非常不愿意让宝贝女儿纡尊降贵给别人做不入流的小妾,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仇家,就怎么着都不同意。
但钟老尚书耐不住女儿的恳求和一哭二闹三上吊,最后只得忍痛割爱,把女儿嫁给了秦家。
后来不知为什么,钟家忽然没落,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先帝大怒,把钟箐发落之后,一病不起,最后无力回天,驾崩了。
新主登基,改国号太安。
在秦家成为小妾的钟晞本来就遭受妯娌相欺、妻妾迫害受尽了屈辱,虽然那时候她和秦严还比较安平,但秦严又不管妻妾之间的争纷,在她最为需要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出面保护过她。
在某一天,她惊觉自己已经有了身孕,她不忍心打掉孩子,便生了下来,取名秦陌,她决心要与秦家形同陌路。
两年后又在一次夜里,秦严醉酒后来到她住的房间里。
“你是哪位美人?本将军怎么不曾见过你?”满脸赤红的秦严覆身压下来。
钟晞到底是个弱女子,挣脱不能,听见秦严的话,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他的为人,况且还是醉话,但她的内心依旧是凉透了。
他竟然连她还未曾记住。
那她的真心究竟算得上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的钟晞没有再动,只是任凭秦严褪去她的粗布衣衫,夹杂着烈酒气息的呼吸沉沉地扑到她身上……
过了一夜,之后又因为酒喝得太多,几天都呆在这里,于是两月后,她又有了一个女儿。
她为她取名秦郁。
她是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长大。
秦严虽然妻妾成群,子女众多,但他有坚定的目的和极强的野心,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他看重的是富贵权势而绝非亲友。
娶崔珞为妻更是因为崔珞是崔瑔的掌上明珠,而崔瑔又是先帝的表亲,关系极为要好,先帝极信任崔瑔,若是娶了他的女儿为妻,秦严便是又多了一位靠山,在朝廷的地位也会更高,权力也会更大。
所以相应的,秦府嫡出的子嗣就更为受宠。
钟晞独自抚养儿女,今已三十有八九,芳华不在,但她坚持着。
后来新皇登基,实在是脓包的可怕,只会一味的发动战争,消耗兵力,挥霍无度,本身又毕竟废物,不知打压臣子来巩固皇权,反而与诸位大臣在各种宴会里把酒言欢,颇有一番想与臣子共统天下的“雄心壮志”,这才会让各位大臣有了手握重权的机会,皇帝早成了众臣的傀儡,一具空壳,渐渐大权旁落。
钟晞诞下的儿子,偏偏却是一众子女里最为出息的一个。
于是,秦严也还是分了不是很多的心去栽培秦陌,毕竟不能让秦家大权没有人能够继承。
所以,秦陌母子和秦郁的日子总算是好过了很多,秦严越来越关注秦陌,尽管不是很多,但钟晞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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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走了不算很久就到了宫门外面,但对两人来说,这真是一场漫长的车程。
“走吧!去面圣。”说起面圣,秦严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有些嘲讽。
“嗯。”
离踏进去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宫墙的四面忽然射出了阵阵箭雨。
“有刺客!!保护老爷和公子!!!”随侍们冲上去,与刺客周旋。
秦陌眼光一凛,随即拔出了佩剑,抬剑击落了来势汹汹的羽箭。
可以看出,这些刺客的身手矫健,训练有素,能在管控如此严密的京城里培养这样一支精悍的队伍,估计幕后黑手权力不低。
秦严和秦陌武艺高超,这些刺客虽然厉害,但显然并非他们二人的对手,很快,刺客们便落了下风。
于是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击毙了所有刺客。
场面安定下来,父子二人似乎并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冷静地蹲下身来,在这些刺客的身上翻来覆去地搜检与他们来历相关的东西。
遗憾的是,这些刺客极为警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信息都没有遗留下来。
秦严刚想抬腿离开,秦陌道:
“父亲,刺客的事情交给廷尉吧。”
“嗯,也不知是哪个傻子,竟妄想要本将军的命!还找些脓包,看不起本将军!真是愚妄大胆!!”秦严愤怒道。
秦陌没有出声,偏过头去,只是内心嗤笑:“倒真是自负。”
两人一起向大殿内走去,一众侍卫留在了外面等候着。
秦陌其实在想:“这怕是从小到大与父亲第一回并肩作战,倒也真是难得。”
这是实话,能与秦严并肩的,除了那帮只会欺压其他兄弟姐妹的废物弟弟,还真没人能有幸与秦严一同做事。
庶出或是嫡出就如此重要吗?
当初如果秦严能对钟晞专一一些,对秦陌上心一些,那么父子二人的关系会不会不这么尴尬?今日马车上,还会相顾无言么?
但在多的如果,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也许会,也许不会。
这种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好定论的。
两个人会走到某种地步,或许是命运使然,也或许是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