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时间:2022年八月二十八日
八月份的时候,虞芽收到了重高的录取通知书。
初中的时候,有抱负的人一定要在桌上用可爱的便利贴,用特定的笔,端端正正的写上:考上育英!
时光撒手一挥,初中悄然而过,百分之五十的分流,一部分没书读了,一部分卡在中间,少部分人站在前面。
虞芽收到成绩是在十二点,月亮挂在头顶,发出明亮的白光,不是白昼温暖的和煦。
家里没有一个人,十二点的夜里,钟表孤独的固定游荡,虞靖雅看到成绩的时候很平静,内心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是她理想的成绩,就这样吧。
半夜四点,虞正东打来电话,虞靖雅没有睡着,顺手就接了。
“喂,爸爸,你还没睡吗?”虞芽问。
“没睡,成绩知道了吗?”虞正东声音轻轻的,在夜里幽幽的回荡。
“知道了。”虞芽垂起眼睛,眼里有着淡淡的悲伤。
“你这成绩自己满意吗?我觉得你是没有努力的,初中再努力一点,高中考个尖子班,你这成绩我不好给你找关系。”虞正东声音放大,他的声音有些愠怒。
电话里的另一头,没有任何回音。
这一头,却开始喋喋不休了。
虞芽熟练的关闭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夜里很冷,裹再厚的被子也冷,她静静的流泪,泪水铺在枕头上,孤独的哭泣。
……
“我和你说的,只有这么多,你自己想,只有我管你,你妈不会管你的!”虞正东生气的挂掉电话。
夜又恢复了宁静,窗外有路灯,发出温暖的黄光,照射在绿叶上,再反弹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虞芽看了一会,别过眼,等待睡眠的安慰。
开学前几天,外公死了,徐家哭的惊天动地。
老人死在院子里,在木藤椅上长眠,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痛苦,走的像呼吸一样简单。
徐家找了人来把老人放在一种透明的棺材里,给他穿上寿衣,徐老一米八的高个子临走的时候像缩小一样,皱皱的躺在那,安安静静的。
唢呐队一会就来了,在那商讨着,一群人背着大大小小的乐器,穿着白色的丧服。
虞芽早上得知这个消息,她慌忙穿好衣服,在楼下拦了一辆出租车,慌忙的往老家跑。
徐州东是第一个到的,他穿的很朴素,哭的泣不成声跪在地上哭喊着儿子不孝。
他的太太在一旁打理,过一会儿也过来小声的呜咽。
徐州伟穿着一身西装慌慌张张的赶来,还没进门就开始哭,哭的也很感人,他的女人也不逊色,也是嚎啕大哭。
虞芽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场景,她有点不知所措,16岁的年纪还不懂人情世故,她对这个外公的记忆淡之又淡,眼泪挤不出来,只在那干跪着。
徐州东看了一眼傻站在一旁虞芽,冷笑一下,转而呵斥。
“你外公死了哭都不会,真的是没良心”他说的很大声,在外公棺材旁边的人都能听见,或许就是为了听见。
她没有回答,默默的把头埋起来,周围的人都看了一眼,带着别样的情绪,在她的余光中狠狠地射进来。
虞芽想哭,因为……
或许是虞爸的打压和徐妈的肤浅,虞芽在家里很少有发言权,自己什么也不好,常常被给予否定。
所以她自卑又懦弱,徐家亲戚因为虞爸,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女孩。
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总刻意避免她。
没有选择,家庭聚会的时候虞芽多半都在家里,选择泡面,什么不是吃不起其他,只是为了省事。
虞爸和徐妈还没来,虞芽像石柱一样跪在那,烧纸钱。
“外公,你在天上看的见吧,如果看得见,就多疼疼我吧,我需要被人爱,需要被别人尊重”。
夜半,虞芽打车回家,孤独的夜里,冷漠和奚落一起和她回家。
躲起来吧,找个小房间,躲起来。
虞芽回到家,屋内很黑,钟表一如既往的滴滴答答。
她没有选择开灯,摸索着,像夜里的幽灵。
窗外灯光如明火,但不属于她,她是夜里孤独的少女,不优秀,不被肯定,自卑又懦弱。
虞芽突然想买只狗,陪陪她。
金毛?柯基?还是柴犬?
她想了一会,摸出兜里的手机,看看微信里的余额。
五千块。
“再看看吧……”虞芽低头想了一会,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一边,但她好像又想起什么,于是又调回原样,思索了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手机一直再吵,虞芽醒的很不耐烦,她眯着眼睛带着怨气打开手机。
却又突然起身,眼睛一下子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电话上备注着:妈咪
她赶紧打开手机,轻轻的接起来。
“妈妈,你回来了吗妈妈?”虞芽开心的问。
“小虞啊,妈妈回来了,在你外公家那呢,起床了没,。”徐妈声音成熟,不算温婉,是普通妈妈的慈祥。
“好!”虞芽有了劲儿,起床开始换衣服洗漱,不到十分钟,就打车到了外公家,爸爸妈妈跪在地上哭,周围的人也小心的擦着眼泪。
虞芽站在边上,默默的看着。
“来,妹夫,打牌!”徐州东一身酒气,吆喝着。
徐佳莹看了虞正东一眼,虞正东有些生气。
“我又不是不知道”虞正东笑笑,乐呵呵的打牌去了。
徐佳莹没有办法,摇摇头,叹了很长一口气。
其实,虞正东在虞芽初三那年欠账了,家里近况一直不好,妈妈努力赚钱,爸爸却总赌钱 。
所以大舅舅总看不起自己家,二舅舅偶尔有点帮助,但总不是一家人,自己家最落魄,最无能,最没钱。
徐佳莹没文化,看男人也没准,晚年吃了些苦头。
她不美丽了,像于敏那样,落魄的,枯干一样的女人。
虞芽知道,待会自己那些表姐们可要回来了,她不想在多待一会了。
表姐们有钱,家庭和睦,考上名牌大学,对虞芽来说,她们很光鲜亮丽,受人尊重,至少没有那么不完整吧。
车在小县城里驰骋,太阳挂的高高的,亮眼的日光轻抚着夏天的脉络,天空中的白云滚滚向东,黑云在西边缓缓逼近,凉风开始肆意。
回到家,虞芽瘫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干,妈妈发了一句消息,交了葬礼的钱,就又走了。
“不怪妈妈,爸爸不挣钱,只有妈妈挣钱,不怪她,不怪她。”虞芽说着,但眼泪比人委屈,它夺眶而出,仿佛在呐喊,妈妈有什么能力呢,只能干些吃苦的。
高中学费已经很昂贵了,别提大学。
虞芽觉得,人在小的时候很苦,当妈妈为自己负重前行的时候,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还是个累赘……”
八月份将毕,由于家里没人,二舅妈勉强帮虞芽搬行李,那天阳光毒辣,人软绵绵的。
虞芽觉得很难为情,主动揽过了厚重的行李,舅妈也没说什么,轻挑挑的就爬楼。
育英中学的宿舍没电梯,虞芽运气也不好,七楼,舅妈搬完了,她还在半楼,累的气都喘不上来。
“芽芽啊,要不舅妈帮你?”
虞芽没力气说话,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最后还是虚弱的说。
“没事,舅妈,你下去吧,这个没多重。”
舅妈点点头,沓沓的往下走了,虞芽往下看,同学的父母都来帮自己家的孩子搬行李了,她突然很心酸,但还是咬着牙扛着笨重的行李一层一层往上爬。
她甚至想想象如果自己爸爸妈妈也在……
虞芽走到寝室,是四人间,寝室环境很好,木制高档床位,洗手台浴室设施很新。
“算是一种慰籍吧”虞芽嘴角浅浅微扬,垂起眼睛,那黑色的瞳仁里是死水一样的悲凉,没有活力。
她很容易满足,摔了一个大跟头,流了很多血,只要买块糖,又能忘记伤痛。
靠着这种一种精神胜利法,把细腻的情感培养成泥潭里的腐木,任凭痛处与苦难平行。
一会儿,寝室里有人来了,是个戴眼镜的女孩,微胖,牙凸。
“你好!”眼镜女孩率先打招呼道。
虞芽再翻行李,面对突如其来的招呼有些吃惊,颤颤的回答:
“你好”
然后寝室一片寂静。
(重生)
虞芽呆坐在房间,现在是中考结束的那个夏天,阳光在八月盛夏的末尾还很有活力,依旧灿烂。外公也还没去世。
蝉伏在树上,绿叶在夏日闪闪发光,虞芽突然想去看看外公,因为在她的印象里,外公也是孤单的一个人,在藤椅上看太阳升起与降落。
外公住在农村,人老了总这样,守在最原始的地方不愿离开,守一方土地,一份思念,守着所剩无几的将来。
虞芽推开外公家的木制房门,门很老,像外公一样拥有过很多时间,发出很长的一声。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有力的缓缓响起,虞芽有点担心,小心翼翼的说:
“外公,是我,芽芽!”
“哈哈,小芽,乖幺儿,快来外公这。”
虞芽浅浅微笑,轻轻关上门,内心很欢愉,老一辈或许都这么有爱吧,如果每天都有人喊自己这么亲昵,那每晚的月亮都是彩虹色的吧。
或许吧。
外公躺在藤椅上,他和去世时的样子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他的眼睛不明亮,是灰色的,像琥珀。
虞芽端了一个小塑料凳,静静的看着外公。
外公歪一下头,看看外孙女,亲切的笑起来,然后慢悠悠地问:
“芽芽,你怎么来看外公了啊”
虞芽笑了一下,温柔的看向老人,说道:
“外公一个人,我想来陪陪你。”
“嚯嚯嚯”外公笑声开朗,他用手指指虞芽,一脸欣慰的欢笑起来。
她喜欢这种感觉,像家一样的感觉。
傍晚外公下了面条,虞芽在灶头烧火,她环顾四周,木材被砍得整整齐齐,一排排的摆在那。
外公真是节俭,即便儿子们有出息,却总那么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