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

    京城的秋末总是比别处要湿寒一些,那雨一天接着一天地下,见不到停下来的势头。

    青年身形修长,一头乌发被一根天青色的发带松松地束在脑后,他拢了拢肩上的蓑衣,又将发顶的斗笠拉低了些,步履轻慢地走在料峭的山道上,那石阶似是许久未被人踏足过,生满了暗绿色的地藓。

    山道一侧是布满泥土和杂草的山壁,另一侧是直切而下的陡坡,几颗松木可怜巴巴的长在山道和陡坡之间,透过期间缝隙可以窥见大半座京城和高高的围墙。

    青年只撇了一眼,便回头继续行路了。

    此时雨势渐大,天地间茫茫一片,周围似是蒙了一层雾,看不真切,山中鸟兽皆无,只剩下雨滴砸在树叶和石砖上的声音。

    山间本就阴凉,这会儿近黄昏,又下着雨,寒气一下子便用了上来,冻得青年没忍住打了个哆嗦,苍白纤瘦的手掌下意识往袖子里缩了缩,只余一小节手指尖在外头,他隔着几层衣料扶了扶怀中还微微发烫的油纸包,脚下步伐加快。

    不知走了多久,青年才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座立于半山腰的破庙,看那情形应该已经荒废了许久,破烂的木门上朱色的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两扇摇摇欲坠的门板,雨水顺着门上缺了个角的飞檐滴落,在地上砸出了一道分界线。

    沈却下意识朝门槛边干燥的空地上看了一眼,除了尘土和杂草外什么都没有。

    “......”沈却抿了抿唇,垂下的眼睫颤了颤,抬手推开了木门。

    “还是改不了啊......”沈却自嘲地笑了笑,抬脚跨过了门槛。

    入门后是一方露天的小院,中间摆着个豁了口的瓷缸,里头的莲花早便没了,只剩下一缸的雨水。

    因为下雨的缘故,地上倒不见什么灰尘,只是四处的杂草还是揭露了这里的破败,再往里是间庙堂,里面的灰尘就多了,厚厚的一层,不止积了多久。

    沈却一进门便随手拈了个诀,把自己被雨水沾湿的衣尾烘干了,随即在袖子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捆细细的线香,轻轻地摆在了神像前的供桌上,而后微微躬身,这便算是拜过了。

    借了人家的地,和该是要表示些什么的,神鬼一脉,不过还是看有没有人供奉,人们的信仰是他们得以存在的力量,当人们不再需要他,供奉一断,他命便也该绝了,只是这小山神不知多少年无人供奉,到底还在不在,这就不是沈却要管的了。

    沈却拜完,便径直绕过神像,朝里间走去。

    雨声原本在沈却进庙后变小了不少,这会儿随着他的步子,反而渐渐清晰起来。

    沈却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四周顿时亮堂一片,原来这庙后头还有一个小院,院子坐南朝北,四周还围了一圈及腰的竹制栅栏,出门左手边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沈却关上门,扶着斗笠进了小屋,刚推开门,一只白色的毛球便飞扑了过来,整颗球都挂在了沈却的衣摆上,随着沈却走路的动作晃来晃去。

    沈却脱了蓑衣斗笠,露出底下一张清俊的脸庞,薄唇挺鼻,五官温润,一双浅色的眸子里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漠然,像是对什么都不甚在意,也无甚所谓,两种不一样的气质糅合在一块儿,似雨中竹,又似山间玉。

    他一边走,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门边的竹筐里,又将怀里的油纸包取出来,放在了靠窗的矮木桌上,弯腰随手一捞,便将挂在他衣服上的东西捞进怀里。

    仔细了看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又像狐狸又像狗的,小的时候就那么巴掌点大,长大了也只沈却半个小腿那么高,脾气还娇气得很,就和自己那个不知所踪的爹一样。

    不过说起来,小美刚到沈却身边的时候,就是他爹给送来的,当初沈却也才九岁大,这些年一路走过来,这么多国家,愣是找不出第二只和小美长得一样的狗,记得当时他爹怎么说来着.....

    哦......这叫博美,很奇怪的名字,所以当时小沈却想也没想就给它取名小美了。

    “小美,你说其实你才是爹的儿子吧?嗯?爹其实是个狗成精了对吗?”

    沈却双手抱着小美,举到自己眼前,托着它的两条前腿晃了晃,小美的小身体也跟水草似的跟着晃了晃,一对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沈却,一记飞踢就踹了出去。

    “......没良心的家伙,到底是谁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这么大的...”沈却脑袋一个后仰,躲开了爪子的袭击。

    小美可不管他,扭着屁股挣扎了半天,沈却失笑,又在它蓬松的白毛毛上揉了两下才大发慈悲放过了它,小美四脚刚一触地,蹦跶两下就跳回自己的小窝里去了。

    沈却把自己身上粘上的狗毛拍掉,走到窗边坐了下来,窗外雨声渐大,伴随着竹叶被打的沙沙作响的声音。

    ......

    轰隆隆——

    天边白光乍现,转瞬即逝,暴雨倾盆而下

    “爹!爹!”

    屋内漆黑一片,烛台被打翻在桌上,关着的木窗被狂风吹起,复又重重落下,砸在窗框上,像是有临刑前的刽子手在窗外故意戏弄,又像是夺命的恶鬼在不停拍打窗子想要钻进来。

    整座屋子都有些摇摇欲坠。

    屋外呼啸的风似万鬼哭嚎,闪烁的树影如同鬼影般印在窗纸上。

    “你听我说,你就呆在这里不要出来,记住了吗?爹马上就回来。”

    一袭白衣的身影在眼前摇晃着,只能看见对方的嘴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内容。

    “爹!爹!不要......不要”瘦小的人哭的满脸泪水,一只小手紧紧抓着身前人的衣袖。

    “你记住了吗?!”白衣人似乎有些崩溃,冰凉的手攥着对方瘦小的肩膀,“不要出来!就在这儿哪都不要去!听话!”

    突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转而迅速扯开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将一个巨大的木板挪了上来,挡住那抹瘦小的身影。

    “哐”的一声,木门被重重撞开,然后是一阵嘈杂的吵闹声,他可以听到白衣人崩溃哭喊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声。

    像是地底的修罗一样,他太害怕了......小身子不停的颤抖,他牢牢抱着怀里的白毛小狗,死死的咬着嘴唇,试图阻挡喉咙里的泣音。

    暴雨似乎打进来了,他可以感受到,周围温度在下降。

    过了好久,也可能没过一会,吵闹声小去了。

    他到底是没有乖乖听话,扒开了木板朝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抹瘦弱的白色身影,像是菟丝花一样无力,被拖入外头冰冷黑暗的雨夜里。

    “不要......不要......”

    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出声

    “爹!回来!不要!”

    “爹......”

    “爹!”

    沈却猛地惊醒,刚一动弹,脖子连着整片腰背就是一阵酸痛,他竟是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沈却就着这个姿势缓了缓,等那阵麻意下去点才坐直了身。

    窗外天色早便暗了,雨却还在下,听着似乎比他睡着前还大些,支撑窗子的木头不知什么时候掉了,窗子被风吹的来回摆动,一下一下地撞着窗框,声响倒是比梦里面的要轻些。

    沈却起身将窗子关严实了,扭头去看,小美已经窝在它的小窝里头睡着了,小身体有规律地一起一伏。

    山中本就寒气重,入夜更甚,沈却给它找了床小被子盖上,正准备将桌上的烛台点上,忽而捕捉到一丝声响,因着从小修习的缘故,沈却的感官比常人要厉害许多。

    他动作一顿,目光透过几层墙壁,朝破庙的方向看去。

    一般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人造访这件破庙才对,尤其看这天色估计已经子时了。

    沈却屏息凝神,听着对方的脚步声,来人似乎受了伤,步伐一跌三撞,很不稳当。

    只听他走进庙后没停留,一直拐到了神像身后,才终于力竭一般倒了下去。

    好,十有八九是逃命的。

    他向来不喜管闲事,尤其是这种...

    沈却理了理衣袍,施施然走到床边躺下,随意地扯过被褥便打算入睡。

    ......

    一刻后.....

    一抹修长的浅青色身影出现在庙堂里。

    沈却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了片刻,复又蹲下凑近了点。

    秦无宴喘着粗气,腹部的疼痛让他有些神志不清,眼前阵阵发黑,突然一抹亮色出现在眼前,随即便是一张仙人一般的脸,对方的表情有些嫌弃,但是仍凑了上来,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额头,撩开被雨水打湿的碎发。

    “不是啊......”那人似乎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秦无宴一手攥着剑,刚想将对方逼退,便见那青年自己先退开了。

    “???”

    他实在是没力气了,见对方对自己似乎并无恶意,眼睛一闭便昏了过去。

    沈却直起身,神情有些郁闷,倒也谈不上多失望,毕竟找了五年都没有找到,失望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他扭头朝庙门的方向看了眼,秀气的眉峰微蹙。

    来到门口,果见地上一道蜿蜒血迹,自石阶一直延伸到庙内,不远处的山道上一列火光在树林间闪烁着,明明灭灭,看这情形,估计再过不久就找到这庙里来了。

    沈却一手抱胸,一手懒懒散散地支着下巴,纤细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血迹就如同生了腿一般,移到了山道上,一路向上。

    做完这一切,沈却一转身,门便被合上了,再一看,却见那门居然模糊了许多,躲在阴影里,若是一直关注脚下,不仔细看侧面还真看不出来这里有什么。

    回到庙里,沈却抻了抻脖子,刚刚就那么睡着,眼下脖子仍酸痛着,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回房休息,路过那人时,衣摆却被一股大力抓住了。

    沈却回头去看,只见刚刚还昏迷的人,这会儿半睁着一双锐利的凤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似乎痛的厉害,在昏暗的寺庙里都能看出他脸色的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就在沈却以为对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的时候,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和庙外的雨声一起钻进沈却的耳朵里。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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