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从不缺少像查特这样的幽灵，他们没有公民证，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难以找到体面的工作，甚至有些只能靠着城市边缘的垃圾场生存，没有依靠，死了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的消失悲伤。

    本来查特以为自己的一生将会简单的度过。

    每天捡一些快过期的食物，野猫一样生存，遇到敌人独自战斗到最后，一着不慎失去性命就此死去，如此而已。

    没有改变的希望，不会过得再好了也没有再差的了，未来纯粹是无稽之谈。

    他自从被父母抛弃开始，5岁，便学着周围的人不顾脸面坑蒙拐骗，挣扎着活了下去。

    要说他为什么要活着，其实是他不知道人最后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死。

    一个同情他的遭遇但是自己仍身在囹圄的妓女不久前吞枪自杀了，查特看见了她的尸体之后才知道，原来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是真的可以凭借死亡逃避痛苦的。

    他很想问问死去的女人，她是否快乐。

    如果死亡让她能够比活着更加快乐，那他是不是应该祝福她。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段光阴，他已经成熟了许多的心智告诉他，继续他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毫无意义的，他卑微的生命是无意义的，他所做的挣扎是疲劳而无意义的。

    但是下定决心去死对于查特来说也是不切实际的，他的生活在别人看来不如去死，可是他却适应了大半辈子，在他短短的十五年生命中，这样的生活是他的全部。

    他已经遗忘了许多，无论是父母的姓名相貌还是没被抛弃前的生活日常，记忆里清晰的，只是男人们的脏话、垃圾的臭味和灰色的天空。

    他的朋友尼特就病死在这样的生活里，像亲姐姐一样的梦涵也随着尼特而去。

    他们都无法忍受了。

    查特不知道自己是否要继续这种遭人唾弃的生活了。

    他坐在垃圾场的角落里，看着一个落魄的男人抱着裹尸袋走进垃圾场，轻轻地把袋子塞进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没有停留太久，晃荡着离开了，什么话都没说。

    裹尸袋是个好东西啊，防雨保温，用来装死也挺好，查特却没有以往的精力去搬弄这些了。

    他冷眼看着其他的幽灵扒开袋子，随意把里面的女人小孩的尸体一扔，对着骨瘦嶙峋的女人还起了一点别的欲望，到底没再做什么而离开了。

    可能是女人黑色的长发和他的梦涵姐太像了，他最终还是不忍心放着她滚落在地躺在垃圾里，走上前，把自己用来防尘挡雨的披风搭在她身上，抱起，比想象中还轻，回了自己藏身之所，准备以后找个地方把她好好地掩埋。

    既然管了女人，查特走到抛尸的地方，打算把小孩也搬回来，到时候一起埋了。

    小孩还在垃圾堆里面，身上有许多虐打留下的痕迹，查特找到她时，她手边是两张黄符，上面有被紧紧握住的痕迹。

    一张只剩一半，一张还有大半。

    虽然有些好奇这两张奇怪的符纸，他只是把它们捡起来塞进兜里，准备做她们的陪葬品。

    他对这个女孩遭遇了什么不感兴趣，于是弯腰，一只手伸到了女孩的脖子下面，另一只伸到了女孩的腰下，刚准备把她抱起来就发现有些不对。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身体拥有温度，抽回手，左手伸出食指放在江长乐口鼻之间，确定了她有微弱的呼吸。

    这让查特感到难办了。

    既然活着他就不好放着不管，但是活着他就有理由放着不管。

    最终他还是不放着不管，把江长乐抱进自己的地盘。

    人活着总有数不清的麻烦，饿了要吃，病了要治。

    查特一向很怕麻烦。

    他准备在她醒后给她一餐饭，然后把她赶走。

    这餐饭，他现在没有，把她用纸皮藏好后就出去翻垃圾了。

    垃圾场里该有的都没有，要么就是被别人占了。

    他要翻的是街上的垃圾。

    查特以为这次又将会是一场艰难地搜寻，饿着肚子，费尽心力。

    本来他这种人，不被注视，不被垂怜，可是这次幸运女神路过他的身边，没有不屑一顾，而是给他降下了福祉。

    餐厅的厨师蹲在后门抽烟，瞥到了查特徘徊的身影，向他招手，把自己打包的客人吃剩下的饭菜送给他。

    他豪放地笑着，“反正家里也没有人了，我早吃过了，便宜你了，小子！”

    查特看不出他的笑容背后有没有其他的情绪，他也不关心。

    鞠躬道谢后，查特把饭菜藏了一部分到胃里，把剩下的藏到了楼房的阴影里。

    他又去了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桑特纽兰，这是当地的步行街，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商铺，有来自各地的商人和商品。

    他兜里翻出来一个子儿也没有，来这里自然不是来消费的。

    小孩力气比不了别人，要么骗人要么直接去偷，查特骗术没有，手还算灵巧，他走到街上，不留痕迹地瞧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他分析着他们的身份，商人、小姐少爷、奴隶、仆属……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和保护她的人不小心分开的小小姐，她表情不安，在大街上张望着，不敢再乱走。

    小小姐看着和他家里生死未卜的小女孩一样的年纪，身份和经历却截然不同，一个衣着华丽娇生惯养有一身细皮嫩肉，一个伤痕累累命不久矣骨瘦如柴。

    也许当他回家时，面对的可能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看着熟人在靠近她，查特猜都猜的到接下来的发展，要么直接绑架要么就勒索调戏，最后可能被小小姐的保护者狠狠地教训一顿，也可能命运发生偏转就这么沦为下等人。

    尽管查特觉得最近这些年小女孩既不好接近也不好骗，他还是走过去了，和她说两句话，悄悄地摸走了她的袋子，最后指了指她家人的方向。

    没过一会儿就被别人拆穿了。

    当然还是他的熟人，见者有份的道理被滥用，熟人全都要，倚仗是力气和人数。

    其实那个女孩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但她没有指责而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她灵巧地跑回了黑衣男身边，指了指被揪着领子的查特，黑衣男快步走上前从查特手中拿回了女孩的袋子，并对揪着查特领子不放的男人说：“没你的事，还不松开。”

    声音不大，但高高的个子和衣服都有些遮不住的健硕身材，还有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成功让比利打了退堂鼓。

    比利看着黑衣男，权衡一下，对男人露出笑容，松开查特的领子，还不轻不重地帮他理了理，说：“小子，算你走运，下回躲远一点。”

    说完便没入了人群。

    黑衣男的衣摆被拽了一下，他皱了一下眉，顺从地把金丝边的袋子递给小小姐，小小姐从里面掏出三枚金币放进查特手里，对他笑了笑，说：“希望你的烦恼早日消失，重新露出笑容。”

    查特沉默地看着手里的三枚印着凯斯特城徽的金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挤出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谢谢。

    没听清他说的话，小小姐说完便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带着黑衣男远去了。

    查特抬头去看她的背影，她偏头和高大的男人说着话，金黄色的长发比手中的金子还要耀眼。

    还站在原处的查特耳边零散地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那是个小偷，小姐你太过温柔了……”

    “这有什么，他看起来还那样年轻，为什么不应该被原谅和祝福？”

    两人被人群完全淹没，他回过神来，握紧双手，拿着金币的那个手塞进衣服兜里，低着头快速地离开原处，以免被人盯上。

    下雨了，他单手抱着药和厨师给的食物，轻松甩掉了追着他的人，在嘈杂的雨声中，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他在买东西的时候就发现了好运的来源。

    兜里的半张符纸已经消失了大半，他空着的手在描着剩下符纸的轮廓，一切都顺从他的意愿，一切都比他想象的更加美好。

    如果世界上有能够让他过上别样生活的神明，他愿意改变信仰，只要从此不再日复一日。

    口袋里的符纸，会是神明的礼物吗？

    拥有符纸的小女孩，她不死的话，好运就会一直降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