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归云便回桌坐下。

    “干嘛去了？”豫川将归云手边凉了的茶水倒掉，重新添满。

    归云喝了口水，表情有些怪异，抬眼示意豫川看店外的小乞丐。

    小乞丐正捧着一堆零嘴果脯吃着。

    豫川看着归云笑笑，抬手摸摸他的头：“你买的？”

    归云点头，拿起筷子吃饭，眼里没有出去时那么亮。

    豫川有些奇怪。

    要是平时归云早就分享欲爆棚了，怎么现在不说了？

    他也没多想，以为归云饿了不想分享，也没问出来。

    “老天爷，谁给你买的，他吗？”去店外收碗的店小二看到乞丐手上拿的吃食，有些惊讶地看着归云。

    “你跟人家道谢了吗？要说谢谢的。”店小二的声音持续传来。

    小乞丐冲店小二呆呆一笑，放下零食跑过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来跟你说谢谢了。”豫川看见跑过来的人，笑着提醒，语言里的骄傲仿佛做好事的人是他自己。

    他确实骄傲了。豫川活了两辈子，从来都不算一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他不善良，不会做好人好事，但现在归云这样做了，他却能感受到做好人好事的快乐。

    钱是他拿的，东西是归云买了送的，四舍五入就是他俩一起做了好事。

    豫川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心里不免有些雀跃。

    看来以后可以多做点好人好事。豫川暗暗想。

    归云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尴尬地冲跑过来的乞丐直摆手，表示不用谢。

    乞丐没有止步，跑过来停在两人桌前。

    “哥哥。”

    小乞丐脆生生叫了一句。

    “我还想要冰酪，可以给我买吗？”

    男生的声音不大，是青涩的少年声，但却用孩童般干净的声音请求着，渴望通过不劳而获的请求得到梦寐以求的冰酪。

    简单一句请求，却让豫川心里一刺。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归云，他怕归云跟他一样，怕归云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归云并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尴尬地笑笑，向豫川摊手要铜板。

    豫川没给，看着乞丐不算破却脏兮兮的衣服自嘲一笑，想要站起身朝乞丐那边冲过去。

    正起身却被归云一拉。

    归云看出他脸上的怒气，安慰般挠挠他的手心。

    乞丐像是没看见眼前人都不悦一样，还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两人。

    察觉到气氛不对，店小二赶紧跑过来打圆场。

    “哎呀你这孩子，你咋这样呢，快跟人家说谢谢。”

    乞丐没理他，看着归云开口：“哥哥给我买吧，我口渴了，冰酪只要八文钱。”

    “啧，算了算了，快出去！”店小二见乞丐不听，皱着眉赶人：“快出去看看那些零嘴，等会其他乞丐过来给你拿了。快走。”

    闻言，乞丐立即紧张地瞟了一眼门口放着的零嘴。他见两人确实没有给他钱的意思，只好又飞快地跑出去。

    两人重新坐好，但气氛却沉下来。

    【我刚刚就想说这个了。】

    【但又不想让豫川扫兴。】

    【谁曾想那人还来贴脸开大啊。】

    归云叹了口气，暗戳戳瞟了一眼低气压的豫川。

    察觉到归云的目光，豫川突然抬头问：“你经常遇到这种事吗？”

    【啊……】

    【哪种事？】

    归云眨眨眼睛，疑惑看着豫川。

    “就是这种好人没好报的事，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豫川吐了口气，压下眼里的心疼。

    归云摇摇头表示不是，抬手写：今天例外。

    但他的心声却暴露一切：

    【正常，我都习惯了。】

    【之前帮山下的老奶奶修东西还能被碰瓷呢。】

    得到完全不一样的两套说词，豫川心里抽了一下。

    他突然感觉很难过，不受控制地想为什么人都是这样的。

    或许这个小乞丐来这个店里，就是应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在店小二这里尝到甜头，所以才经常来的。

    察觉到豫川身上那股熟悉的忧伤感，归云一边感觉莫名其妙，一边又着急想将豫川从情绪里拉出来，但他不能说话，思来想去只能伸出手。

    归云飞快捏了一下豫川的脸，就像豫川捏他的脸一样，然后拉着豫川跑出去。

    豫川被吓了一跳，果然回过神来，没时间想刚才的事，只疑惑归云要带他去哪儿。

    两人一直跑，穿过热闹的糕点铺子，无视街上行人诧异的眼神，只在意身旁的风。他们像上巳节的风筝，自由自在先，相伴着来到河边。

    河边聚着很多人，岸边有欢乐的人群互相泼水，河里飘着零散的兰草还有许多扁舟，扁舟上男男女女正互相泼水。石桥上，有一盛装女人，装扮传统又有风俗气息，正拿了长长的柳条，蘸了碗里的花瓣水往排队而来的人头上点水。

    场面欢快热闹，驱散豫川身上的低气压。

    这是上巳节独有的祓除畔浴的活动，豫川认出来了。

    兰汤沐浴，女巫祓禊都是为了去灾祝福。

    正疑惑来这里干什么，豫川猝不及防被归云在背后一推。

    他对归云不设防，轻轻松松就被推到水里，带着兰草味的河水浸了满身，薄薄的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完美有力的肌肉线条。

    豫川抹了把脸上都水，暗自庆幸河水不脏，清澈见底，就是有鱼往他里裤里钻。

    他咬了咬牙，趁着归云弯腰乐的功夫伸出手，将归云也往河里一拉，语气里含着笑意：“师父也下来尝尝咸淡呢！”

    “啊！”归云被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发出短促的惊呼。

    他提前憋了一口气，但意料之中的呛水并没有发生。他跌到了豫川怀里。

    豫川没让他掉到河里，反而结结实实地接住他，将人抱了个满怀。

    归云松了一口气，正要在心里夸徒儿懂事，却浑身一凉。

    是豫川在往他头上泼水，力道很大，掀起来的水花浇了归云满头。

    【豫——川——】

    归云在心里大叫起来，挣开豫川的怀抱开始还击。

    两人一来一去在水里玩得不亦乐乎。

    但两人却忘了，今天是上巳节，其中一项传统是，今天所有河边的姑娘都能给河里戏水的男子送芍药花，以示心仪。

    而豫川刚下水就吸引了一堆人都注意。

    光看脸就已经很俊朗帅气了，浅浅的内双下是深邃的瞳孔，上扬的眉尾像不羁的野狼。在水里身姿倾长挺拔，隔着布料都能看到肌肉的形状。

    不少胆大的女子都拿着芍药跃跃欲试想要上前，让水里疯狂展示自身的男人们都有些嫉妒了。

    两人泼了会儿水就爬山岸坐着，脱了靴子在岸边倒水，脸上都带着笑。

    豫川将手放在归云背上，归云只感到一阵暖流，身上衣服渐渐干透。

    【原来内力是这种感觉。】

    归云在脑子里感叹，有些留念方才后背上那暖洋洋的感觉。

    他看周围不少姑娘都拿了朵漂亮的芍药花，转了转眼珠。归云从豫川荷包里拿了几枚铜板，站起身跑出去。

    豫川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无奈一笑，也起身像跟过去，却被突然涌上来的人拦住去路。

    “公子，请你收下这支芍药。”面前的粉衣姑娘一脸娇羞，红着脸将芍药花递给他。

    豫川虽心里不想让姑娘难堪，但他也知道上巳节送芍药的意思是什么，只能尴尬地拒绝：“抱歉。”

    见粉衣姑娘被拒绝，其他几个的姑娘赶紧递上手里的芍药。

    “公子，收我这朵吧，以后我负责外出打仗赚钱养家，你就在家相妻教子！”

    “公子，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公子，小女子不才，但只要你收下这支芍药，我保你后半生荣华富贵吃穿不愁！”

    ……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吵的豫川头大，他只能一个一个礼貌拒绝，挣扎着从熏天的香粉堆里逃出来。

    结果一出来就对上归云那玩味看戏的小眼神，还有……还有他手上抱着的一大捧芍药！

    “你这芍药哪儿来的！”豫川快走几步，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冷意。

    归云疑惑歪头，日常在心里骂豫川：

    【又发什么神经，当然是买的啊不然我偷吗？】

    【罢了罢了，今天上巳节，舅宠你爸。】

    他将手上的一大捧芍药花往豫川跟前一递，弯着眼睛看着豫川，阳光照进他眸子里，让眸子染上淡淡的琥珀色。

    两人身后刚被豫川礼貌拒绝的几个姑娘集体倒吸一口凉气。

    完惹完惹，她们这种多金的美人他都没看上，怎么可能收一个虽然帅气但看起来比她们还软，而且家境平平的男生的芍药花。

    哎，这个世界上又要多一个像她们一样的伤心人儿了。

    姑娘们虽这样想的，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目瞪口呆。

    只见方才毫不含糊就拒绝她们的大直男，竟然一下就红了耳朵，然后磕磕巴巴开口，语气像纯情的小姑娘：“你，你这是，给，给我的？”

    【不然呢？】

    归云点头，面露疑惑，以为自己表现得不明显，又将花递得离豫川更近了。

    听到归云的心声亲口肯定，豫川的脸也有些发粉，耳垂都能滴出血来。

    “那我……收了？”

    他试探着开口。

    归云在心里催促：

    【赶紧！】

    豫川咽了口口水，慢慢伸手接过那捧还挂着水的芍药花。

    接花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归云的指尖，心里又是轻轻一跳，心里暗暗呢喃：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为了解答心底的疑惑，豫川忐忑不安地问出声：“你到底……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