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算了。”
冯桂香叹气，一瞬间好像苍老了数十岁，“能回城肯定要回城的，咱不能耽误人家。”
但她心底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死心问道：“你确定叶知青有办法回城？”
“不是我说，叶知青要是能回城，当初就不会到咱这儿来下乡。”
冯桂香看着儿子，“你跟叶知青说这个的时候，她什么反应？她答应了没有？你可别多此一举，你这样人家都不好提结婚的事了。”
周绍东发自内心的无语片刻，说道：“不清楚，话我提醒了，半年内她会想办法。”
冯桂香听见这话实在气不过，举手狠狠拍了他几下，“你听听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这就是你对喜欢的女同志的态度？”
周绍东皮糙肉厚，今天发烧穿得也厚，被打几下不痛不痒。
他另辟蹊径劝冯桂香同志打消念头，说道：“您难道就没想过，如果结婚以后叶雪颜有了回城的机会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个不容忽视的问题。
冯桂香认真严肃地盯着儿子看了片刻，忽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周绍东：“？？？”
周绍东生怕给他娘刺激个好歹出来，再对他拳头招呼，起身去一旁倒热水。
冯桂香的目光就跟着他一起移动。
周绍东：“……”
“没什么事的话，我去大队了。”
虽然是肯定句，但其中不乏询问。
不提外面有个会胡搅蛮缠的周高梁，惹急了冯桂香同志，回头给他穿小鞋，譬如做饭不做他的份、故意大半夜喊醒他去劈柴等手段就很有威慑力。
冯桂香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半晌后，她幽幽出声：“你还说不喜欢？不喜欢你能想那么长远？”
周绍东：“……”
他娘平日里多清楚明白的人，怎么一碰到叶知青就糊涂了呢？
他放下碗，算是听明白了，“您想让我跟叶知青结婚？”
冯桂香翻了好几个白眼，“那是我想不想的事吗？那不是你想吗？”
饶是周绍东已经非常清楚他娘的心思，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但他没反驳，反正他说不想他娘也不会信。
见他不说话了，冯桂香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绍东，你别是不好意思了吧？”
周绍东一哽，什么不好意思？谁不好意思？
冯桂香啧啧摇头，眼神上下打量他，目露惊奇，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儿子似的。
周绍东：“……”
冯桂香万分嫌弃道：“你说你该脸皮厚的时候不好意思，都这时候了你还要什么脸啊？”
冯桂香恨铁不成钢的叹气，“有这机会你就偷着乐吧，不然娘怕你错过这次机会，以后后悔再弄出什么大事来。”
周绍东：“……什么大事？”
冯桂香没好气道：“你说能是什么大事？你瞅瞅你以前干的那些事？”
她旧事重提，拎出扒坟、烧房、打断腿、绑槐树还有其他几件事来，最后总结：“你看看你做过的这些好事，娘哪句话冤枉你了？”
“你喜欢叶知青，叶知青不喜欢你，就你那脾气，你不做点什么能甘心？”
周绍东：“…………”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会儿他才十七八岁，现在回想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他娘竟然会认为，他喜欢叶知青就一定会做点什么，在冯桂香同志心里他这个儿子到底什么形象？
冯桂香瞪他，说道：“要我说，你这事办错了，你说那话明摆着是把麻烦丢给了叶知青。”
周绍东已经懒得挣扎了。
冯桂香拍着桌子放狠话：“娘不管，你得再跟叶知青商量商量，再问问她能不能回城，不能回城你俩就结婚！”
周绍东默默添满水，端着碗一饮而尽，在冯桂香同志的怒视中回道：“我尽力。”
冯桂香这才满意，“等叶知青醒了，我先跟她好好分析分析，让她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回头你再跟叶知青商量。”
周绍东冲了冲碗放回去，无可无不可点点头，转而问道：“那我可以走了？”
冯桂香冷笑，“可以了。”
周绍东抬脚勾来旁边的板凳，一屁股坐下来，没看出要走的样子。
冯桂香狐疑道：“不去大队了？”
周绍东闭着眼睛烤火，“审讯在晚上。”
冯桂香咬牙，这臭小子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她撸起袖子，气吼吼道：“闲着没事过来给我打下手，我给叶知青煮面！”
叶雪颜再醒来是傍晚，高烧退成低烧，俏脸白得没有血色，整个人被折磨得萎靡不振。
冯桂香端着香喷喷的面条进来，叶雪颜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咕噜噜叫，但愣是没什么胃口。
“多少吃点，你身体本来就弱，再不吃饭这病还不知道什么能好？”
冯桂香劝她。
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麻烦冯大娘，叶雪颜只觉万分不好意思。
她小口吃面，冯桂香觑着是个机会，便提起外头的流言：“叶知青，你昨天回知青点，听说外面都咋传你跟绍东了不？”
叶雪颜迟钝的脑子反应两秒，‘滚炕头’三个字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心下一惊猛地咳嗽起来。
冯桂香忙起身过去给她拍后背，“慢点吃，喝点汤缓一缓。”
叶雪颜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混乱的大脑还在组织语言，就听冯大娘口出惊人之语：“叶知青，你要不要跟我家绍东结婚？”
叶雪颜又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
被勒令在门口学习观摩劝人话术的周绍东：“……”
一阵冷风灌过来，周绍东没忍住，低低咳嗽几声。
他分神想到，他娘不会给叶知青吓个好歹出来吧？
吓确实是吓到了，还吓得不轻，叶雪颜实在没想到冯大娘竟然如此直接？
这一下给她整不会了。
叶雪颜从来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甚至在看待和可能要和周绍东结婚这件事上，她的态度从一开始就相当冷静且理智。
但、但是……
这么直接了当，叶雪颜到底有些无措。
冯桂香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有些事情大娘得跟你说清楚，你跟绍东这个事，光看外头在传的闲话你也晓得轻重，假装谈对象只能糊弄一时。”
叶雪颜抿紧嘴角，她清楚冯大娘不是在危言耸听。
话虽如此不假，她也知道，如果没办法回城，跟周绍东结婚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但知道是一回事，决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况且，对她来说结婚也是糊弄一时，只不过糊弄的时间长了点罢。
但她未来想高考回城，跟周绍东结婚现在是可以渡过难关，可几年后高考怎么办？
然而这甚至不是两难的选择，摆在叶雪颜面前的可能只有结婚一条路可走。
但高考回城的诱惑太大了，值得任何一个人冒风险。
叶雪颜现在就处于异常纠结的状态。
不跟周绍东结婚，她连现在这道坎儿都迈不过去，也就毋谈日后高考回城。
可结婚，现在是没问题了，高考成了大问题。
虽说两个选择造成的结果都是高考无望，但是……
唉！
换任何一个知青来，肯定都会理解她的纠结！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叶雪颜在心里叹气。
她承认她很贪心，既想跟周绍东结婚度过眼前的难关，又想在几年后恢复高考时周绍东能答应离婚。
但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而且叶雪颜还有个担心的问题。
结不结婚这事，她一个人说了不算。
她乐意结婚，可能周绍东还不愿意呢？
周绍东是个男人，不结婚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叶雪颜纠结片刻，开口问道：“冯大娘，您刚才问我要不要跟大队长结婚，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这个必须得确认明白。
冯桂香乐呵呵回她：“那肯定是他的意思！”
说完她紧接着补充了句：“大娘也有这个意思！”
叶雪颜轻轻‘哦’了一声，垂下头，筷子轻轻拨了拨面条。
冯桂香不错眼地盯着她，见她现在不想说，便道：“你先吃面，不然待会儿坨了不好吃。”
“大娘不逼你，你这两天好好想想。要是你愿意，大娘这就准备串亲戚知会，动作快点儿这月就把喜酒办了。”
叶雪颜惊愕抬头，再次让冯大娘这雷厉风行的计划给震惊了。
她的表情太好看懂，冯桂香很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事宜早不宜晚。”
“眼看距离大雪封路也没多久了，咱这边过冬没别的，就是见天下雪，到明年三月才能消停。”
冯桂香语重心长，“你数数，这中间也有小半年了吧，变数太多，大娘不放心。”
“不过这事你不能只听大娘的，毕竟是绍东跟你结婚不是大娘，你现在先好好想想，等昨天那事出眉目了，你再和绍东再好好聊聊。”
“你看成不？”
这话正好说到叶雪颜心坎儿上了，她确实想知道周绍东对结婚的看法。
昨天从知青点回来的路上，周绍东话里话外还在让她找机会尽快回城。
今天冯大娘就过来问她要不要和周绍东结婚，还说这也是周绍东意思。
一天一个说法，反复无常，周绍东的心思太难猜，叶雪颜简直一头雾水。
她低头扒拉面条，细嚼慢咽下肚，认真回道：“大娘，我可能要考虑几天。”
说是考虑，实际上和委婉答应也没区别了。
但只要话没出口，后续就有变更的可能，何况叶雪颜怎么也是个女同志，这种事情必须得表现出矜持。
冯桂香心中一松，“好！大娘等你考虑，你好好考虑，认真考虑，结婚是大事，可不能马虎。”
考虑好啊！
只要没有一口回绝，就证明叶知青有结婚的意思！
要不是正好当着叶雪颜，冯桂香现在怕是能笑得合不拢嘴。
但她面上不免泄露出喜色来，叶雪颜收尽眼底，好像有些明白冯大娘为什么这么高兴。
嗯，光棍二十多年的儿子终于可能结婚了，值得高兴到明年去。
可叶雪颜却高兴不起来。
“大娘，我能现在就跟周绍东聊聊吗？”
叶雪颜出声打断了冯桂香的喜悦。
冯桂香愣住，“啊？现在？”
叶雪颜点点头，“嗯，他就在门口吧，我听到他咳嗽的声音了。”
冯桂香：“……”
周绍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