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因为引出疑问的人已经转身走向柜台，离开两人短暂共处的黑暗。
应该是听到面试的内容吧，店里这么安静，想不听都难。
...
重点不是这个吧。
所以他到底让她等什么？是有什么别的事吗？她现在的记忆已经没有缺口了，除了剧情相关的内容，所有过往全都历历在目。
她不认识这个人，至少没听过这个声音。
想了想，莉莉子还是决定先走出去。
只是叫她等他，没说她只能在原地等，哪怕他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没说清楚——
谁又规定她必须得听一个陌生人的话？
于是她开始朝门外走去，但走之前，还是没忍住往柜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加快脚步。
“我、我们在哪见过吗？”
像是心脏被谁揪在手中，周身的供氧都陷入困顿，窒息来的相当缓慢，就这么陷在一个沉闷的雨天，夏日的雨天。
空气开始变得粘稠，压在城市上空的乌云仿佛都聚到了这里，把小小的空间挤得密不透风，里面的人也因此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别的地方会不会因此放晴，但此处已经不再适合身为人类的自己驻足了。
她该走了。
可她还不能。
她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但回忆像一道逻辑严谨的证明题，给的是标准答案，她挑不出错处，任谁来也挑不出。
唯有感觉。
她感觉不对劲，这个人，这束花，还有他说的话，还有自己...
全都不对劲。
而她之所以还停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回复。
看着她干什么。
说话啊。
不要一个人在那边笑。
说话。
...
...
...
“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鸢紫色的短发垂在脸侧，顺着微微低头的动作，垂在上扬也不甚明显的嘴角。
迎面而来的是鲜花的清香，借着递出的动作带起的微风，仿佛驱散了某种令人不适的存在，花瓣上依稀还有露珠，宣示着雨季尚未结束。
莉莉子把它接过来，抱在怀中，终于看清内里的真相。
百合花。
“这是见面礼。”
“很高兴见到你，那...再见。”
莉莉子莫名觉得，这不会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是他所说的第一次。
“原来你们认识吗？”
见星宫莉莉子在原地望着门口出神，手里还抱着那束百合，来到柜台后方的小林香草感到有些意外。
但莉莉子却摇了摇头。
意外变成了疑惑。
7不止是她，当接完电话，发现刚刚还在身边的人突然进了一家花店，还在柜台跟店员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而当她转身走过来时，手里居然还抱着一束鲜花。
他认出了那是什么花，百合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
“一个...奇怪的人送的。”
星宫莉莉子解释到，尽管他什么都没问。
“嗯，去买手机。”
“嗯。”
“抱歉，久等了。”
“我在花店的时候...也让你等了，算是扯平了。”
说起来，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刚才那个人。
“有看到什么奇怪...呃，就是从花店出来的一个人，应该没比我早多久。”
“个子跟你差不多高，头发是...”
“是...”
“是...”
“怎么了？”
在那双担心的眼睛中，莉莉子只看见一脸茫然的自己。
然后，又看见自己摇头。
就连声音都不像自己的，像是隔着一层真空玻璃，还有被玻璃挡住的水体，液体传导的声音质感比空气沉闷许多。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不起来了，可能店里光线太暗了，其实自己也没看清吧。”
再仰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手冢正用一种几乎要把人看成透明介质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莉莉子咬了咬舌尖，为了不明不白的心虚。
“打完电话的时候，就只看到你出来，可能错过你说的那个人了。”
“如果要找的话，可以去警察局问一下。”
倒还没到这种地步！
“算了，就当他喜欢日行一善吧，就跟那个...千石同学一样。”
“找你要联系方式是行善吗？”
又来了，莉莉子发现，手冢真的经常冒出那么一两句让人有些无语的发言，让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但看他一脸认真，居然又会觉得无语到有些可爱。
也许她就是因为这个推上他的吧，虽然她已经不记得最初的契机是什么了。
“当然不是这个。”
手冢国光也有相似的感想，难道在她看来自己说的话很幼稚吗？否则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早上去买牛奶的时候，遇到他了，他说他想用请客的方式借点运气，就送了我一盒牛奶。”
“所以当时你才想办法要给他联系方式吗。”
这话听着相当肯定。
“这都能猜到啊，‘不愧是手冢’。”
“你已经知道这个了吗。”
“欸？！原来你知道吗？”
手冢点点头：
“如果你说的是，不管做什么都有人这么说的话。”
拿到过手冢体验卡的莉莉子用力点头，这次是真的感同身受——
“是偶像滤镜吗？”
“打开书，就说‘不愧是手冢，这么早就开始早读了’。”
“合上，又要说‘不愧是手冢，看一眼就能背下来了’。”
“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空气发呆，也会有人说‘不愧是手冢，一定在为网球部的训练安排深思吧’。”
一口气说完，一分钟之前的困扰彻底消失，像是发现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兴致上来，还把手比作话筒，放到手冢面前——
“请问‘不愧是手冢’同学，对此有什么看法。”
其实高度不太够。
不知道是举累了还是热情退却意识到这个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尴尬，莉莉子觉得还是把手放下比较好。
但没想到手冢国光在这时俯身，自己靠近了‘话筒’。
因为被采访者的配合，这场无实物还真有点像那么回事了。
“希望他们能专注自己的任务。”
莉莉子突然笑了，最后甚至没忍住，还笑出了声。
“明天，如果还有人说‘不愧是手冢’，你就说——”
“管好你自己。”
“用我的身体，嗯，我同意了。”
似乎是差不多的意思，手冢国光想，也同意了。
终于，从未听过的笑声也一点一点消失，但久违的轻松没有就此消散。
说真的，莉莉子也没想过自己会说这句话。
“我突然...有点期待明天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跟在手冢身后，变成一个人走到他前面去了。
于是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一步就来到身边的人。
啊，真不公平。
她想。
但想着想着，又笑了。
这次是无声的微笑。
也许三十岁，也不是那么难捱的年岁。
至少她已经不会失眠了。
至少她也会在...
“是星星。”
会在围墙之外，想起来抬头。
看见一片真实的星空。
但遥远的真实没有让她沉溺太久，她突然生出一种渴望。
想下一秒、下一刻，就把这片星空冻结，变成永远不会消失的画面，至于手机里的星空是否是真，数据组成的光点会否失真——
她才不管！
好在手机店就在下个拐角，很快就到了，价格没她想象的高，更何况她也找到了工作，算上买身上的衣服结余的部分...
“分期付款？那是什么。”
听到星宫莉莉子脱口而出的用词，店员有一瞬间的迷茫。
这份迷茫也彻底敲醒了站在柜台前的人。
差点忘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分期付款这种东西，至少还没普及到手机销售这种领域。
还是等攒够钱再来吧，店长那边明天再想办法跟她说一声。
“用这个支付。”
“你...”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理所当然的态度堵在半空，落不下，上不来。
直到走出这家店。
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还有刚才店长提到的日薪，得出具体数字后，莉莉子才开口：
“四天以后，我会还你的。”
“嗯。”
见他愿意让自己还钱，莉莉子才松了口气。
她不喜欢亏欠，尤其不喜欢欠人钱，这几乎是她的底线。
其实刚才提到分期付款的时候她也有些犹豫，因为那也是超前消费、贷款的一种形式。
也许是她担心太过，但任何跟债务有关的存在，都容易让她想起那些事情。
她不会让自己避开所有相关的字眼，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能避免去做类似的事情。
只要不去做，就不会走向和...那个人一样的结局。
没错，只要不去越过那条底线。
“到了。”
莉莉子看向四周——
“还没有到...”
你家。
“你刚才说要拍下来的星空。”
“就是在这里看到的。”
其实已经不一样了。
天体运动是不会停止的，在时间流逝的瞬间，头顶之上的星空也发生了变化。
但不需要告诉她。
这样的变化发生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太远了，所以不明显。
不明显，就看不出来，不会留下遗憾。
咔擦——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说其实每一颗星星都是流星，它们只是流动的不明显。”
“之所以不明显，是因为我们离它们太远了。”
“距离而已，不是任何人的问题，只是因为我们出生在这里，而它们正好出生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
“仅此而已。”
“所以如果想对流星许愿，不需要等到流星雨降临的那天，只要抬头，看到星星，把当下的愿望告诉它就好了。”
“虽然不一定能实现，但至少‘许愿’这件事就算完成了。”
“可是...”
“她已经忘记自己还说过这样的话了。”
“但我希望她永远不要想起来。”
不要想起她这个人。莉莉子心想。
但其实，她更希望的...
是她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彼此，也没有成为朋友，至少那样，她就不会因为没有拉住自己的事情崩溃。
怎么就没有发现呢，那个时候，撑不下去的不是只有自己。
还是该怪那个笨蛋。
因为她总是笑着说没关系，没事，甚至还用一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话来打岔——
但真正的笨蛋是自己才对，居然真的就这么被她骗过去了。
“愿望可是很宝贵的哦。”
这次莉莉子主动回到现实。
她有一种预感，这些回忆不一定会成为绊住脚步的存在。
反而是她走下去的勇气。
“如果想好了，就告诉我吧。”
这样的时刻也会成为回忆，但即使无法永远停留，也不意味着这片星空会就此消失。
有些东西，只要发生，就能永远存在。
至少她会永远记住。
“我不会忘记的。”
不管是谁的愿望，以后，都不会忘记。
都要去实现。
不就是三十岁吗。
不就是时间吗。
不就是回忆吗。
不就是恐惧吗。
来吧。
她不会认输的。
她会带着这份不甘心，坚持下去。
因为不甘心，所以才要坚持下去。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发现对方做了同样的事情。
手冢国光倒是只穿好了里面的衣服。
星宫莉莉子是直接穿齐了。
而且因为睡眠质量太好，基本不怎么动，醒来都没皱。
她今天不用去学校，也不用去网球部，‘手冢国光’今天的日程全部安排在医院，先做全面检查，再去运动康复科跟熟悉的医生交流，最后就是听听医生的建议了。
“辛苦了。”
莉莉子摇摇头，不是在跟他讲客气。
但她喜欢去医院这种话...她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因为理由更没法拿出来说。
只是学生时代为了逃避学校里的一切，想出来的借口。
只要生病了，就不用上学，小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这么想。
但她当时的想法是，只要能住院，就不用面对学校里的人和事了。而在父母眼中，生病也是唯一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可以排在成绩和考试之前的事，因为不及时治好更耽误这些。
所以每次看病，两人都会叮嘱——
“问问医生吃什么药好的最快，打针也行，按最快的处方打。”
‘也行’...说的像生什么病、该怎么治都是她能决定的事情一样。
所以她没有跟医生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许愿，许愿自己能慢一点好，这样就能多出来打几次针。
多几次...从牢笼中逃出的机会，哪怕最后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一走进医院，莉莉子就觉得空气的味道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就在哪闻到过。
可她不是经常生病的人，最后生的那场病，就算医生给出了住院治疗的建议，她也没有去。
拿到药之后，她就自行回家了。
后来再也没去过，复查也没当回事。
有时她甚至会怀疑是医生的诊断有问题，她根本就没病。
只是那段时间的心情不太好。
而且她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已经习惯了。
大家都是这样的吧，开心才是少数，所以才要珍惜。
·
“星宫同学今天也来了啊，来看越前的吗？也是，毕竟你们关系这么好，又这么久没见——”
“...”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莉莉子’还是维持着那个双手抱臂的动作，眼神比平时还要严肃。
“一年级的没有事情做吗？”
堀尾聪史瞪大了双眼，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对方。
就在这时，龙崎教练来到了球场，还把一个人站在一边的星宫莉莉子叫了过去，等人来的差不多，就开始整队集合。
交代完基础事项后，有人问起手冢的去向。
“手冢他现在在休息，这段时间不会再来网球部了。”
“所以...以后就拜托你了，副部长。”
“是！”
见大石果断应答，龙崎教练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特别拜托了一个人，来辅助和监督大家的训练，大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交给她。”
“这个人就是三年级一班的星宫莉莉子同学。”
“欸？”越前龙马好像明白了什么。
“莉莉子...是新来的经理？”菊丸英二看着和大石、龙崎教练站在一起，面对着大家的人。
他显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也可以这么理解。”
‘莉莉子’沉声答道。
“好了，接下来就开始训练吧。”龙崎教练解散了队伍。
但聚在这里的人并没有当即散去，相反，因为教练的退场，没了顾忌的人当即围上来——
“你不会是在学手冢说话吧？”
“我没有这个意思。”
“哈哈，还说没有——”
“英二。”预备落在女生头上的手被人用手背挡住。
“去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