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关结束后的淘汰人数目前最高,二十一个人中只剩下八个人还有继续参加考核的资格。上一关他们耗费了太多体力,进入候场大厅后许多人都选择先去餐厅补充体力。
这一次餐厅宽敞多了,每人占两个位置都绰绰有余。
孙不器给身上烧伤抹了药后仰头倒在床上,眼神放空,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下。她没有去餐厅,现在这种状态她无法勉强自己去吃饭,暂时待在房间里分析局势会让自己更舒服好受一点。
阿娇已经淘汰。
无论她曾经有过怎么样的抱负怀着什么样的希望,都将不得人知了。
由于曾经害阿娇陷入危险的事在,孙不器一直对阿娇怀有愧疚心理,她想补偿她。早些时候孙不器也不是没有做过和阿娇一起成为巡猎者的梦,甚至这个梦还具体到两人应该选择用什么方式庆祝。
但是现在这一切幻想都没有意义了。
孙不器沮丧极了,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幻想得太具体了才让梦想变得不那么容易实现?她陷在情绪沼泽里很久都没有脱身,直到皮肤上传来难以忍受的痒使她不得不伸手去抓,她抓到了伤口上还没愈合的红肉。
又是恢复得极快的伤口,明明前不久还肿胀流液的烧伤,现在却已经开始消肿愈合了。
孙不器没有那么天真地以为是巡猎者给的药有奇效,有了腹部伤口的前例在,她知道这又是变异的“功劳”。
将她从情绪沼泽中拉出来的是恐惧。
第三关中猫头鹰人持刀伤人的场景在孙不器心里打了一个结。事后她和阿娇查验现场得知那个场景极大概率没有真实发生,如果是这样,那就是黄酒故意设置的障眼法,只有她能做到。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考核这个词也很奇怪,似乎不应该用于“外部筛选”,而是多用于“内部”。
在主城区成为巡猎者并不需要经过考核。通用的方式是报名参加巡猎者训练,就是孙不器当初走的路,让自己在巡猎者训练中名列前茅。训练中心会将他们的数据资料提交给上层,经过大约半个月的入职前考察期后,可以成功成为正式巡猎者。
还有一条路。
若是你某一方面特别优秀,优秀到能被他们一眼看中,那么可以被特批加成为巡猎者。不过这样被选进去的人压力都很大,他们通常都要花费比别人更大的努力证明自己不是走后门。至少从孙不器知道的信息中,近百年这样的人不超过三个。
孙不器在脑子里将整件事情又过了一遍,认为这场考核猫腻太多,黄酒是个黑心狐狸,将他们骗过来扔进陷阱里。
当初说的是择优录取前五名,考核中的关卡设置却是处处留下缝隙,让他们产生贪念、猜疑、背叛、恐惧。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算盘,孙不器可不认为从这样的考核中厮杀出的人会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
她始终认为,一支优秀的队伍中,队员间要能够互相信赖,可以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不会担心战斗时对方捅自己一刀子。想象一下要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十四号和九号那样的人?
拜托,她的后背一定会被捅成刺猬。
所以,这场考核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孙不器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她选择不要相信黄酒在考核开始前的鬼话,那样选出来的人不是残害他人的疯子,就是猜疑心重的阴谋家。一支内部千疮百孔的队伍,散是满天星,聚是一坨屎。
若是指的是团结友爱之类的东西,孙不器是半点也不信。
真那样,团结成一块铁板的林淞乙、莫本郁那群人就不会被打回来重新参加考核了。不要被表面东西迷惑,而是要想黄酒那些行为背后更深层的东西。孙不器想,黄酒一直在制造危机,让他们产生一种自己身处绝境的感觉。
她这边正琢磨着,门却被敲响了。
孙不器从床上坐起身来,走过去开了门。
是眼镜男。
他端了饭菜来看她。
要说这人也是运气好,第三关的分数扣完后也能留下来继续参加考核,刚好排老末,擦线进也不错啊。她这么想着,态度依旧无二,开了门给眼镜男让了位置,说:“门也没锁,直接进来就是了。”
眼镜男不置可否,端着饭菜进了门放在桌上,问:“干嘛不出去吃饭,过了饭点饭菜扯下,你就只能吃些寒凉的水果填肚子了。肚子里凉飕飕的多难受。”
“正准备去呢。”孙不器随口应下,坐到眼镜男对面。她心知眼镜男来找自己是怀了心思的,只是她佯装不知,东扯西拉地问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怎么不做个激光手术调整视力?”
“习惯了,去掉这个东西反而不自在。”眼镜男说。
孙不器捡着自己喜欢的饭菜尝了两口,意思了两下后实在没胃口就放下了筷子,又问眼镜男:“眼镜摘下来后还能看得见东西吗,能看多远。”她没近视过,对这个是真好奇。
“近处看得清,有些散光,晚上灯亮着看得更不清楚了。”
孙不器点点头,单刀直入地问:“来找我干嘛?”
眼镜男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六号是怎么跟九号搭上线的吗?”
孙不器瞥了他一眼,先没做声,琢磨了下他的语气态度后才开口:“自然是有本事在身上了。”管她用的是什么坑蒙拐骗的本事,能让九号放下戒心交出徽章,白亦晶上一局赢得也算漂亮,“你和三十九号不是跟她一起吗,知道的内情一定比我多就是了。”
“她手上有麻醉药包。”见孙不器来了兴趣,眼镜男讲得也更起劲儿了,“那种东西捂住人口鼻不过三秒人就晕了,九号也图省事,因为六号有这么个东西就暗中和她建立了联盟。”
孙不器:“六号把麻醉药包给九号了?”不应该啊,万一九号拿了药包翻脸不认人,白亦晶到哪里哭去。
“那种药包用不了几下就没药效了,六号算好了次数才放心交给九号的。”
眼镜男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颇为不屑,其中缘由也不难猜,毕竟他和魏兆才是白亦晶明面上的队友,却也是在最后关头和其他人一起知道白亦晶手中捏着这么个隐藏道具。
“九号对这东西不了解,从六号那里听说了这玩意有次数限制后,心里存了个疑影,六号只用一句话就把九号给栓住了。直到最后关头,有人手上有刀,手上的麻醉药包失效九号快顶不住了,六号跟救世主似的站出来帮九号解决了其他抢夺徽章的人,成功拿到了九号手中的徽章。”
当时孙不器不在场,听眼镜男这么一说才知道是什么情景。
见孙不器不说话,眼镜男只好自己给自己递话说下去:“你就不好奇她那麻醉药包是怎么来的?”
“多半是房间里带出来的吧。”孙不器说。
眼镜男哼了一声:“她当时说谎了。”众人聚在一起时白亦晶说的可是论文医书,“这人不坦诚,心眼子又多。”话里话外十分瞧不上她的意思。
孙不器倒觉得没什么,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哪有不藏私的呢?
白亦晶能拿到麻醉药包想必也是花了番心思的。既然是人家凭本事赚来的道具,自然是要用作秘密武器。肚子里藏不住事儿什么都倒给别人的人,成不了事。
扪心自问一下,拿到麻醉药包的人是孙不器,她也没有自信做得比白亦晶更好。
“你是怎么想的,接下来两关还要跟她合作吗?”眼镜男问。
孙不器迟疑了下,反问回去:“你心里是什么想法?”
“自然是散伙。”眼镜男颇为正气凛然地说,“我本就是只打算跟你合作。”
说到这里颇为怨念地瞪了孙不器一眼,上一局这人可是将自己推出去了,“我对最后结果怎样没有多大野心,我不是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不会跟你争什么。跟着你不过是因为打心底佩服你,跟在你身边学点什么也好。再说了,又不是考核结束后就生死不往来了,等到了外面也可以继续联系啊。”
这就扯远了。
孙不器谦虚了几句:“我也是半葫芦水晃荡,哪里有能让你学的地方。”
两人将车轱辘话说了几个来回后,孙不器的房间门又被敲响了。
她和面露诧异的眼镜男对视一眼,见他似有心虚躲藏之意,便说:“大大方方的,没剩几个人了,有人不在扫一眼就能看出来。”
然后走到门前将门打开,外面站着林淞乙和莫本郁。这次孙不器没有及时让开位置,问:“你们两个怎么来找我了?”
莫本郁不露痕迹地往房间里瞟了一眼,看见眼镜男在里面也不惊讶。
他没做声,是林淞乙开口答了孙不器的话:“这话说得也太生疏了,怎么说咱们上一关也是并肩作战过的。十四号淘汰了,我们这群人也欠你一个人情。”
他们那群人多,像二十二号那样折在十四号手里的人并不少。按道理来说,最恨十四号的人该是林淞乙他们,孙不器还排不上号。
这和孙不器一开始的打算也对上了,成功拉拢了林淞乙他们,只是阿娇淘汰这件事冲淡了不少她心里的得意,现在她脸上看起来没多少欣喜,只是礼貌地让开了位置请两人进去。
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却误打误撞地合了莫本郁的脾气,他心里也因此不由高看了孙不器几分。
又多了两个人桌子是坐不下了,孙不器依旧捡了两个垫子扔在地毯上。
正要招呼几人不要拘礼坐下,却看见三人半生不熟打完招呼就只能干站着,林淞乙和莫本郁有两个人搭伴还好,苦了眼镜男孤零零地一个人尴尬,嘴巴也笨起来了,说话结巴了两句闹了一个大红脸。
孙不器琢磨了下,候场大厅统共就这么几个人,林淞乙两人来之前肯定知道眼镜男进来了,却还是来了。往好了说是不避讳他,往难听了说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明眼人都知道现在私下联系肯定是商量同盟。
只是孙不器现在是真没了同盟的心思。
一来除了阿娇她实在不信任这些人,都是半生不熟的人,更别说和林淞乙他们之前还有嫌隙,孙不器不暗中使绊子都算她心宽大度了。
二来现在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考核进行到现在谁身上有多少本事都有个大致了解,难免心里会估量起来。
谁有本事成为那五人中一个,大家心里都有几个人选。只是各人又都有好恶,譬如孙不器,让她跟九号那样的人共事,那她就很不乐意了。
虽没有明说,但他们这些同一届入选的人,有很大概率会一起共事,就算不是,各自分到别处了,以后也是互相的人脉不是?
所以啊,能力是一回事,最终五人有谁,多少还得看别人的意思。双拳难抵四手,别人抱团起来先把你给淘汰了,凭你有翻天的本事也得老实收拾行李走人,十四号不就是这样。
从这几人的态度中,孙不器看得出来自己的“人缘”还不错,至少有人愿意主动上门找她合作。仔细运作一番,大家和光共尘一齐成为巡猎者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这样真的是最优选吗?
孙不器倒不是清高不想抱团,只是......她毕竟是个外乡人。
如果她是土生土长的下城区人这么操作自然没有什么毛病,但问题出在她是主城区人呀,又是“特招”进入的考核名单。
她为什么能进考核名单?是因为她发现了几桩大事,提供给了下城区巡猎者未知情报,又处理了两只丙级变异生物。且不论黄酒背后真正的意图是什么,单就这两条看就没人敢当众质疑孙不器凭什么以外乡人身份参与下城区巡猎者考核。
因为众所周知,她有点本事在身上。
孙不器既然决定要当巡猎者了,不说一人之下位高权重,至少要当个说话掷地有声的首领头头吧?以她外乡人的身份,要做到这些不容易。常规来讲,她当上巡猎者后就会被奉为两地交好的吉祥物。
实权?拜托,天都大亮了还做梦呢?
但时势造英雄——下城区这不是已经危机四伏,要乱了吗?这情报还是她亲自发现,亲自走到巡猎者大楼告知他们的呢。
万事开头难,但这头要是开好了,路就好走多了。乱点好啊,乱才能英雄不问出身、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反正这乱又不干孙不器的事,她老实出力,下城区给她想要的权利不是应该的吗?
她要借下城区巡猎者的力,报自己的仇。
这场巡猎者考核,第一名的位置,孙不器志在必得!抱团就要分功,分功就显得平庸不突出,下城区的脑子又不是被门夹了重用你一个平凡到让人打瞌睡的外乡人。
心里这么想,孙不器面上却没有显露一点,仍是一副沉浸在阿娇淘汰情绪中的悲痛样子。
她本就真情实感,只不过是将自己的情绪放大了,出来的效果也格外逼真,弄得要来拉拢她的三人还好言劝慰了她一会儿。
虽不打算合作与人分功,但也没傻到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孙不器也是一副老实样儿地听其他人的计划安排。她不出头,林淞乙不在乎出不出头,眼镜男、眼镜男没什么存在感,所以话事人的位置自动落到了莫本郁的身上。
莫本郁走的是合作联盟的路子。这条路本没什么毛病,但之前实施起来由于人数多难以统一,质量又良莠不齐,显得很没用似的,因为最后就他和林淞乙两个人留存下来了......
孙不器沉默着听了半晌,突然开口问:“你们之前也是这么通过考核的吗?”
林淞乙:“差不多吧......但我们那次情况可不复杂,没人闹出那么多事儿。”
本来就是一加一等于二,用个简单加减就能算出答案的事情。偏偏这次有人自觉本事大,又要引入乘除、未知数来显自己突出一点,更有甚者还要把别人的考卷撕了。
这叫什么事儿嘛,所以啊,哪怕是同样的题目,不同的人来做就能写出千奇百怪的答案。所以啊,大家都按规则办事,别总想着走邪路子最好。
孙不器点点头:“那之前的人倒是好合作呀。没这么多变故。”
林淞乙:“何止呀,我们那时候也没......”他自觉失言,停了下来,“......你知道不同就是了。”
他没说全,但孙不器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与她先前的猜测合上了,这次考核有许多地方是与之前不同的。从林淞乙他们被打回重新参加考核来看,结果也能反推过程,他们那次考核该是相当简单。恐怕有人认出了林淞乙的富贵身份有心巴结攀附,林淞乙一呼百应,无往而不利。
至少这一次考核,没人因为林淞乙的身份高看他几眼,事到临头照样被十四号追着打。也没见有谁出来救他——对了,孙不器想起来,这莫本郁和林淞乙向来焦不离孟,几次见都是在一起,怎么偏偏那个时候分开了呢?两人现在这副模样也不是有嫌隙的样子,不是演技高超,就是另有图谋。
到底是林淞乙心大不计较,脑子不够用被莫本郁牵着鼻子走?还是两人串通好做戏,引人入局?
孙不器留了个心眼,与几人相谈甚欢。问就是点头,阿娇淘汰了人还没缓过来,一切听你们安排。事情谈定了后两人要离开,孙不器还笑容可掬地将两人送到门口。
“他们两人没安好心,你可不要上当。”从头至尾被当成透明人忽略的眼镜男开口提醒,他语气听起来倒是没有怨气,反倒像是真心实意给孙不器提醒,“别忘了,刚来的时候你可是被他们下了套。现在眼见着其他人淘汰了不顶用,又捏着点芝麻大的交情来跟你合作。你可小心了,他们俩的交情可比跟你深。”
“害,九号还在,我们这些明白事儿、讲得通话的人再不合作,难道真让九号逐一击破、独领风骚吗?”孙不器煞有其事地说,心里却想,谁是头狼还不一定呢,“放着真正的敌人不管,自己内斗,算什么事儿啊,唉......”又深深叹了口气。
孙不器说的也有道理,眼镜男只好又提醒她别全然相信他们。
点头应下后,孙不器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分低,剩下的人中我看着都不是善茬,争不过。”眼镜男苦笑了下,自我调侃,“我现在是人没淘汰,但胜似淘汰,是半淘汰状态。下一局过后,我也是要离开。”
“都没定下呢。”孙不器看不惯他这垂头丧气的样子,自己是装的,但这人却是真有其意。于是伸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鼓励,“乾坤未定,焉知最后孰胜孰负?”
眼镜男笑了下,听没听进去就不一定了。
孙不器:“你屋里的单车还在吗?”
眼镜男:“在,你要用吗?”
孙不器点头:“也没什么事,能锻炼锻炼身体也好。”体力这东西,真是她的软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接下来她至少要选一次体力关才行呢。
眼镜男:“你要用随时来就行。”
孙不器:“左右现在没什么事儿,我这就跟你过去吧。”顺路这一次有没有提供新的“必需品”出现。孙不器自己屋里是没有,连上一轮的伤药都没再补充提供了。但她拿不准烧伤药算不算,所以还得去别人那里确认一下。
直接问太没意思了,也不一定是真话,倒不如自己顺路看一眼确认得了。
况且她是真心想要锻炼下自己的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