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菜式依旧清淡,三菜一汤摆在桌上,蒸腾的热气在灯光下氤氲出几分烟火气。白景暝看着对面三叔安静用餐的样子,恍惚间又回到了两天前白麟堂那顿食不知味的家宴。
女人收拾好厨房,将围裙挂回门后,朝餐桌边微微欠身:“那你们先吃,我就先回去了。”她朝白云杉微微欠身,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白景暝,带着三分好奇。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碗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白景暝低头喝汤,热汤滑过喉咙,他不知如何开口,也许等吃完饭再找三叔聊?
“西南还顺利吗?”白云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白景暝动作一顿,缓缓抬头,却发现三叔的目光仍落在碗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斟酌着回答:“已经收尾了。”他没有说顺利与否,也没有提那些刀尖舔血的日子,只是简单陈述一个结果——结束了。
“没有受伤吧。”云杉终于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没有。”白景暝摇头。汤勺碰到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白云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问,“那你还要过去吗?”
三叔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是白景暝却看到了三叔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的动作,他回答得干脆,“西南那边已经结束了,短时间内我不用再过去。”因为他不确定关于西南三叔知道多少,也不清楚老爷子和三叔说了多少,但是他知道,三叔不希望他再过去。
肯定的回答让白云杉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跟着放松下来。他没再追问西南的事,觉得白景暝不想再提,没有受伤不代表一切顺利,西南的凶险和局面的复杂可能远超大家的想象。
“奉凰还好吗?”
白景暝的筷子在碗边轻轻一顿,瓷白的碗沿映着灯光,像一道未画完的弧。“还好。”他开口时,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喉结微微滚动,“学校那边基本上稳定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师父偶尔会过去,我们还见了面。”
“还叫师父?”白云杉的眉梢微微挑起,嘴角却浮起一丝笑意,眼尾的细纹舒展开,他伸手给白景暝添了半碗汤,“结婚这么多年了,还不改口了?”他的目光扫过年轻人无名指上的婚戒,那上面细密的划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白景暝低笑一声,指腹无意识地蹭过碗沿。改口?他确实应该改口,但是有些称呼早就刻进骨子里,改不改口,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低头夹了一筷子菜,青翠的菜叶在筷尖微微颤动,“叫习惯了。”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白景暝指尖微僵,筷子在碗沿磕出一声轻响,像是他骤然紊乱的心跳。他缓缓抬眸,对上三叔平静如水的目光。那目光看似波澜不惊,却让他想起深秋的湖面,看似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下午宇寒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此刻从三叔口中问出,却让他心跳漏了半拍。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老爷子是否透露了什么?司马又传达了多少?无数猜测在脑海中翻涌,像是一群受惊的飞鸟,扑棱着翅膀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白云杉的目光在他紧绷的指节上停留片刻,那双手曾经握过枪,沾过血,此刻却因为一句问话而微微颤抖,“如果你不想留在白家,也没事。”
这句话轻得像飘落的桂花,却让白景暝的呼吸骤然凝滞。他看见三叔垂眸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那么从容平静,仿佛只是在说“汤有点淡了”这样无关紧要的话。可这句话的分量,却重得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我知道老爷子和你说,”白云杉的汤匙轻轻搅动,瓷勺碰在碗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等你回来把白家给你。”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是....你想要吗?”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白景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被抛进了时光的漩涡。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在欧洲,他站在三叔面前,他问三叔希望自己如何选择,三叔的回答是,“你的心从不被白家的任何人左右,我希望,又如何?”那时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得他生疼。
他告诉三叔自己会在帮白家稳定所有的事情之后离开白家。而三叔对此的回应是一记响亮的巴掌,还有眼中燃烧的怒意。他让自己滚,说他不是自己的借口。他问三叔凭什么,三叔的回答是,凭他不需要自己做这些,凭他是白家的三爷。
他记得自己咬牙问,“你真觉得逼我留下,是好的选择?”
而三叔却只是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冷冷地回应道,“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太自以为是!”
如今,同样是这个人,却在问他:你想要吗?
如果你不想留在白家....也没事。
白景暝感到一阵不真实的恍惚,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的束缚。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是因为当时的你,根本没有选择,没有任何退路。”
“他那么选,是因为你只能留在白家。”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是啊,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