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如刀,猜疑滋生
碎裂的汤盅,狼藉的汤汁,死寂的空气。餐厅里弥漫的松茸香气被一股无形的冰冷所取代。汤液滴落在地毯上的“嘀嗒”声,如同倒计时的秒针,重重敲在王美琳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林振国的目光,平静,却比任何暴怒的咆哮都更具穿透力。那轻轻一蹙的眉头,像冰层裂开的一道缝隙,瞬间倾泻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审视。
王美琳的身体僵得如同冰雕,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耳欲聋。恐惧的浪潮灭顶而来,几乎将她溺毙。她甚至不敢去看林振国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桌布上那片刺眼的污渍,仿佛那是她此刻狼狈人生的全部写照。
佣人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幽灵,无声而迅速地行动起来。碎裂的瓷片被小心拾走,污损的桌布被撤下,换上新的。地面被仔细擦拭。整个过程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进行,只有杯盘碰撞的细微声响,更衬得这份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新的汤品被恭敬地端到王美琳面前,热气氤氲。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握着新汤匙的手指冰凉僵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机械地舀起一勺汤,送入口中。顶级食材熬煮的鲜美汤汁,此刻在她嘴里却味同嚼蜡,只剩下无尽的苦涩和冰冷。她不敢咀嚼,不敢吞咽,仿佛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那道冰冷目光更深的探究。
餐桌的另一端,林晚安静地用餐。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混乱从未发生。她偶尔会侧首,与身旁的母亲苏婉低语几句,声音轻柔。苏婉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婉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了然。林浩的座位空着,禁足令和巨大的打击将他囚禁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使得这张巨大的餐桌更显空旷和冰冷,无形中加剧了王美琳的孤立感。
林振国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他重新拿起刀叉,继续切割着盘中那块顶级的和牛牛排。动作依旧沉稳、精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刀锋划过细嫩的肉质,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咀嚼着食物,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桌面,掠过苏婉温顺的侧脸,掠过林晚沉静的眉眼,最终,如同精准制导的雷达,再次落在了王美琳身上。
她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掩盖眼底的惊惶。握着汤匙的手,尽管极力控制,依旧带着一丝细微却无法完全抑制的颤抖。她面前的汤几乎没动,精心修饰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憔悴和失魂落魄。
林振国端起手边的红酒杯,轻轻晃动着杯中深宝石红的液体,目光落在王美琳微微泛着冷汗的额角,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美琳。”
王美琳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倏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恐,仓皇地看向林振国。
林振国仿佛没看到她过激的反应,将酒杯凑近唇边,浅浅抿了一口,才继续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看你脸色不太好,最近没休息好?”
王美琳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只能勉强挤出几个字:“还…还好。可能…可能有点累。”声音干涩,带着掩饰不住的紧绷。
林振国放下酒杯,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优雅。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王美琳脸上,深邃得如同寒潭,似乎要将她看穿。他仿佛随口闲聊般,抛出了第二句话,却如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嗯。听说娱乐圈最近不太平,各种乱七八糟的绯闻满天飞?乌烟瘴气的。”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上位者惯有的、对下位圈层的轻描淡写的鄙夷,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王美琳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轰——!
王美琳只觉得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娱乐圈”、“绯闻”、“满天飞”……这些关键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神经上!下午看到的那些污秽不堪的帖子、刺眼的“翡翠阿姨”标签、韩辰那张模糊的背影、以及那辆驶向林家庄园的恐怖座驾……所有画面在她脑中轰然炸开!
“啊…!”
她握着汤匙的手剧烈一抖!
“叮——!”
金属汤匙狠狠磕在骨瓷碗沿上,发出异常清脆刺耳的撞击声!在寂静的餐厅里,这声响如同平地惊雷!
王美琳的脸色瞬间由惨白转为死灰!她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慌忙低下头,试图掩盖脸上的惊骇欲绝,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尖利又干涩:
“是…是啊!乌烟瘴气的!我…我从来不关注这些!看都懒得看!乱七八糟的!”
语速快得有些语无伦次,带着强烈的否定意味,反而透出一种浓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反应这么大?】
林振国的心湖,第一次因为这小小的试探而真正泛起了冰冷的涟漪。他看着王美琳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剧烈反应,看着她那惨无人色的脸和几乎要握不住汤匙的手,深邃的眼底,一丝极其细微的疑虑,如同深海中悄然浮起的冰山一角,无声无息地滋生、凝结。
【……仅仅是因为浩儿的事心力交瘁?还是……另有隐情?】
林振国的思维极其敏锐而冷酷。他清晰地记得,王美琳下午从外面回来时,脸色就极其难看,把自己关在房里很久。女佣汇报说她在房里待了很久,还让把垃圾袋直接烧掉……行为异常。
【……她刚才那反应,绝不仅仅是疲惫。那是心虚。是恐惧。】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滑入他的脑海:
【……最近她花钱……似乎是大手大脚了些?虽然她的开销一向不小,但……】
林浩挪用公款、巨额赌债的丑闻刚刚爆发,林家正处在风口浪尖,声誉和资金流都面临巨大压力。而王美琳……
【……浩儿的事刚出,她作为母亲,本该焦头烂额……可下午她去了哪里?回来就失魂落魄……现在又因为娱乐圈的绯闻……反应如此剧烈?】
林振国握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指节微微泛白。
【……难道她也……?】
这个“也”字,如同一颗毒种,带着对王美琳根深蒂固的、源于她当年上位手段的不信任,以及对她品性某种程度的轻蔑,悄然埋进了林振国多疑的心田。他从不完全信任任何人,枕边人亦如是。王美琳此刻的恐慌失态,在林浩丑闻的阴影下,被无限放大,成为点燃猜疑的绝佳引信。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王美琳一眼。那一眼,冰冷、探究,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王美琳如芒在背,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体面。
晚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草草结束。王美琳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餐厅,背影仓皇而狼狈,脚步虚浮,仿佛身后有恶鬼追赶。
林晚平静地放下餐具,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动作一丝不苟。她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父亲林振国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又扫过王美琳消失的门口,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反光般冷冽的弧度,一闪而逝。
三楼书房,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这里是林振国的绝对领域,充满了权力的威压和冰冷的秩序感。巨大的红木书桌后,林振国靠在高背椅上,书房内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半边脸笼罩在阴影里,另一半则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
徐秘书垂手肃立在他面前,如同最忠诚的影子,呼吸都放得极轻,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淡淡的烟草气息,却无法驱散那股无形的寒意。林振国指尖夹着的雪茄,红色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照着他眼中翻涌的深沉暗流。晚餐时王美琳那张惊惶失措的脸,那失手打翻的汤碗,那提到“娱乐圈绯闻”时如同被踩了尾巴般的剧烈反应……一幕幕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
【……心虚。恐惧。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个判断如同冰冷的铁砧,重重落下。
【浩儿刚刚捅出天大的篓子,她作为母亲,本该收敛心神,与我同舟共济……可她下午的异常,晚餐的失态……】
林振国从不相信巧合。尤其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王美琳的恐慌,绝非仅仅因为林浩。那恐慌之下,必然藏着另一个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一个可能同样会动摇林家根基、玷污林氏门楣的秘密!
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灰白色的烟雾在灯光下扭曲升腾,如同他此刻翻腾的思绪。终于,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刺向肃立的徐秘书。
“徐秘书。”林振国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寂静的书房里清晰回荡。
“是,董事长。”徐秘书立刻躬身,姿态恭敬到极致。
林振国身体微微前倾,台灯的光线照亮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寒光与审视:“去查。”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砸在空气里:
“第一,太太近半年的所有大额支出明细。每一笔,无论走的是公账还是她的私人账户,无论用途是珠宝、艺术品、还是……”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任何不明去向的款项。我要最详细的清单,包括收款方、时间、金额、以及她本人提供的任何理由。记住,是所有!”
徐秘书心头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是,明白。”
“第二,”林振国的眼神更加锐利,如同探照灯,试图穿透所有迷雾,“查清楚她最近都和什么人有接触。尤其是……”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与警惕,“娱乐圈的!任何明星、经纪人、制片人……所有她近期有过私下联系、会面、或者任何形式往来的娱乐圈相关人员名单!越详细越好!包括时间、地点、内容概要!”
徐秘书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娱乐圈?董事长竟然开始怀疑太太和娱乐圈有染?联想到下午开始在网上悄然流传又被迅速压下的某些捕风捉影的爆料……徐秘书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不仅仅是查账,这是在清查枕边人的忠诚度!
“是!董事长请放心,我会动用所有渠道,尽快查清!”徐秘书的声音更加沉稳,带着绝对的服从。
林振国靠回椅背,指尖的雪茄红光在阴影里明灭。他挥了挥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天亮之前,我要看到初步报告。”
“是!”徐秘书深深鞠躬,不再多言,转身快步退出了书房。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里只剩下林振国一人。昏黄的灯光下,他沉默地坐着,如同一座压抑着雷霆的冰山。指尖的雪茄缓缓燃烧,烟雾缭绕,却无法模糊他眼中那越来越浓重的猜疑与冰冷。
王美琳……林浩……
一个试图用恐慌掩饰秘密,一个用愚蠢制造丑闻。
父子离心,夫妻猜忌。
他苦心经营、看似坚不可摧的林氏帝国,正从最核心的家庭堡垒内部,悄然滋生着致命的裂痕。
而这裂痕的源头,是林浩的贪婪无度,是王美琳可能的藏污纳垢……还有那个被他们联手排挤、却似乎正以一种他尚未完全察觉的方式,悄然影响着这一切的……林晚?
林振国的目光投向窗外。夜色深沉,笼罩着脚下这座灯火辉煌却人心浮动的庄园。一种久违的、被阴影窥伺的寒意,悄然爬上了这位商业帝王的心头。他捻灭了雪茄,火星瞬间黯淡。书房彻底陷入一片冰冷的沉寂,只有猜疑的毒藤,在无声的黑暗中疯狂滋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