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机场出发,没有直接上高速,反而驶向了青郊的别墅群。
姜槐在北青市读了六年书,虽是多在学校内活动,但也听说过城郊的静安别墅,单平的价格不低于市区,每栋都是九位数的存在。
非富即贵。
是以姜槐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车一路畅通,从山脚的岗哨,就有人俯身迎接,再到恰到好处开启的大门,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套组。
车子行驶了不短的路程,最后停在了白墙黑瓦的主楼前。
门口站定着双手合十,头发多少有些花白的管家。
还有数个工作人员。
“下来吧,换辆车。”
沈砚周说的随意,率先下了车。
一旁的管家持重,声音沉稳,“沈先生,车已经备好。”
车型低调的SUV。
有人轻声快步的替他们取了行李。
姜槐静静地跟在身后,人多少有些恍惚。
她自然知道沈砚周这些年赚了钱,单是随随便便替她升舱就可以看出。
姜淑云也说过多次,无外乎是你看你哥,学习好就是有用,进大公司赚大钱,你要跟着学习一类的话术。
但有钱和跨越阶级从来不是同样的事情。
这样的地方,在北青市,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金贵。
就连陈悫实那样的人家,也够不上。
而沈砚周,一个从湾桐市走出来的少年,不过九年的时间,成长成了她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人。
他就站在那里,看不清面容。
明明记忆中关于他最后的片段是白T恤的少年,一字一句的给她讲着数学公式的运用,算不得温柔热情,但偶尔也会夸赞两句。
“你思维灵活,再专注一点就可以了。”
“这次不错,虽然这道题错了,但解题方向是正确的。”
“模考的成绩是有希望进青大的。”
明明那时候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混杂着棉麻日光暴晒后,带着轻微尘土气息的织纺味道。
不似现在,好像和这个建筑似的,像密不透风的,高级贵气又完美的琉璃。
姜槐不知道别人暗恋是如何,会不会也是这样,希望他过得好,却又酸涩于两个人之间银河长亘的距离。
山上的空气干冽,裹着徐徐的风,让夏日都不再沉闷。
有钱的好处。
“发什么呆?走了。”
头上大掌揉过,姜槐仿佛能感受到他掌心厚实的温热,脑海中不成型的胡思乱想被暂时抛一空。
沈砚周率先进了驾驶位,姜槐不好坐在后面,只得拉了副驾驶的门。
中规中矩的雷克萨NX400+,不论是车型还是价格,与之前的Mansory G级天差地别。
看起来是符合姜槐想象中的他的车。
许是车上少了个人,许是车内空间小了些,许是还未从刚刚静安别墅的震惊中抽离出来。
姜槐一路安静。
就连赵在怡给她发的信息她也没有心思去看,只一路看着窗外,任由手机断断续续的嗡嗡作响。
大概是沈砚周提前和家里说了他们会一起回来的事情。
难得的,姜淑云没有给她电话,让她不必考虑着如果当着沈砚周的面应付母亲。
毕竟在姜淑云眼里,他大概还是七八年前的少年,可以随意揉搓扁圆。
只是心沉下去,很难再浮上来。
沈砚周偏头,就能看到小姑娘闭紧的唇。
白齿一点点啃食着下唇,磋磨着,要咬出血来似的。
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姜槐的变化,越来越局促,越来越拘谨。
好像他给她展现的每一面,都能让这个绝不是胆小鬼的妹妹越发的无措。
到了现在就像是个乌龟,把自己彻底包裹在了壳里。
不好敲击。
轻了无用,重了伤人。
是他有些着急了。
“我这几年回过几次国,住酒店不算方便,就买了套房子。比较巧,朋友急需现金,价格远低于市场价,我刚好从前公司离职,有一笔不小的竞业金,算是歪打正着的。”
姜槐没想到沈砚周会给自己解释这样的事情。
没什么立场的事情,他也不算话多的人,能让他解释,自然是有别的深意。
姜槐第一时间想的是,就和车子一样,沈砚周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真实的经济情况。
静安别墅那种地方,想出手根本无需降价。
她这些年跟着陈悫实,对于这座四九城里的金贵事,总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些。
于是回眸看向他,带着几分认真的说道:“哥你放心,房子和车的事情我都不会跟我妈说的。”
小说和电视剧里常演的,发迹后总会备受穷亲戚的困扰。
姜槐摆的准自己的定位。
沈砚周知道她领会错了,却也没再多言。
唇畔依旧挂笑,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哥哥似的随意的问道:“为什么分手?”
“不合适,”姜槐低声应道,“也不开心。”
这话说完,姜槐的脸已经转向了窗外。
从沈砚周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长发散落下,隐隐漏出的一抹白。
看起来,带着几分孤寂。
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刚刚挑起的话题勾起了伤心事。
小姑娘的初恋就这么夭折,哪怕是自己说的分手,想必都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
他其实不认识陈悫实,但记得之前姜槐电话里那句陈家小少爷。
之前阮安替他调查姜槐的关系网时,着重标明了这个人。
北青市陈家的小少爷,追求她多年,只是那时候也没听说两个人在一起。
沈砚周的眼眸看向前方,丛丛叠叠的绿树高山,云朵忽高忽低,是很多年不曾开过的,回弯桐市的路。
他淡淡的,勾着唇,夹杂着暧昧不明的懒散与笑意,也还有几分郑重似的,“那就找个让你开心的。”
继而他听到耳边轻轻的应了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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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桐是个海滨城市。
东部沿海地区,夏日温度适宜,海风吹过,裹挟着浓郁潮湿的辛腥和残存的满市的白槐花香气,是特殊的,镌刻到骨子里的味道。
姜槐每一个夏天,都会闻到的味道。
这些年姜淑云都没有搬家,住在老城区的巷子里,车不便通过,再加上前些年被几个旅行博主拍了照片发出,变成了固定要打卡的地方,人流如织。
起先是拐角的古旧老楼出片。
旧时代留下的老派德式建筑群,皮薄楼脆,看起来漂亮,其实透风漏雨,咯咯作响,就连楼上多走几步,楼下都听得清楚。
再后来有人开了几家咖啡馆。
彩色玻璃花窗配上巷子里密而盛的梧桐树,称得上浪漫一词。
咖啡馆排队的人多了,就有人放了打卡的地标,政府乐见其成,把周围原是居民跑步的广场开发成了公园,把小山变成了景区,人便越发的多了起来。
姜家就住在建筑群的后面。
湾桐市最早的机关老楼,四十年前也曾风光一时,后来被姜淑云买下的时候,只剩下便宜这一个优点。
没有电梯,经常停电。
姜槐的记忆中,很多个夏日都是喷满了花露水,坐在楼下挥着蒲扇呀呀背书来度过的。
后来沈砚周搬来,她会透过窗户看到他的书桌。
停电的日子,他在窗前摆了三根蜡烛,人坐在椅子上,看不到,却能在外墙上看到烛光投射出的他的影子。
柔软的,平落在额前的头发,纤长的脖颈和偶尔撑住头的,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体态一向很好,标准的小白杨身姿,挺拔傲立,板正的像他这个人。
这一点细碎微小的影像,让停电的日子,变得不再难熬。
只是后来高考结束,市政主修了老城区的电力网,沈砚周再未回来过,电也再未停过。
姜槐眼看着车向巷口驶入,立刻偏头喊住了他,“哥,再往里就不好进了,你停在文化宫门口吧。”
现如今进入暑期,只怕人会非常多。
“好,”沈砚周听劝,未多言,径直把车驶入文化宫内。
车牌是青A,自然被人拦了一下。
姜槐从窗户里探出头去,扬着一抹笑,“卢伯,是我,姜姜,这是我哥的车,你还记得吗?沈崇。”
门卫室立刻走出了笑的温和的老人家,六十余岁的模样,但身形健硕,是北方人的高挺。
“沈家的小子终于回来了?这都多少年了,还是你这个当妹妹的能说动他。”
沈砚周好脾气的笑的温和,“卢伯。”
“还真是沈家的孩子,长成大小伙子了,快停进来吧,就你家那楼,现在是没法进喽,一天天的都是人啊,你俩从后巷走。”
“好嘞,”姜槐一边脆声声的应着,一边从偌大的背包里掏了个小袋子出来,“卢伯,我出去玩了一趟,这个给您,外国的巧克力,可好吃了,就适合逗孙子,保证元宝说爷爷世界第一好。”
卢伯被彻底逗笑,眼褶子皱起,挡不住的喜悦,伸手接过了巧克力,“元宝胖的,他妈天天嚷着让他减肥。”
“元宝那叫结实,身体好。”
姜槐的每句话都说进卢伯的心坎,临走卢伯笑着拍着她的手,“小沈不常回来,多住几天,车放这里就行,放心。”
“得嘞,我替我哥谢谢您。”
沈砚周取了行李,就看到小姑娘看向他之后,不知道和卢伯说了什么,两个人仰面笑着,迎着簌簌的叶片声响。
小姑娘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扬着一张笑脸,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乌亮的双眸,再寒暄的话术都像是真心,惹得巷口里的爷爷奶奶谁见了都要夸上两句。
姜家的小姑娘漂亮又聪明,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小子。
总不会是沈家的小子。
他父亲喜欢她妈妈,追的人尽皆知,他们两个早晚是要被写进一个户口本,当亲兄妹的。
奶奶们总是这么说着。
然后夸着姜淑云好命,有这么好的儿子和女儿。
沈砚周低眸看向他手边的大行李箱。
黑色的,却贴满了卡通人物的贴纸,每寸角落都不放弃。
就像眼前的小姑娘,笑容如光,渗透而入,侵占着人的生命。
沈砚周的手指微微用力,把把手紧紧的攥在了掌心里。
握住了,就不会放开。
不论是箱子,还是人。
小姑娘看到了他探过来的眼眸,挥动着手臂,带着小时候娇俏的快乐,“哥,走这边,我带你走一条秘密通道。”
日光落下,穿过浓密的绿荫,金丝洒落般,形成光点落在她的脸上。
柔和的像是漫长电影中的画面。
好。
秘密通道。
就像他们彼此交织的生命力,全都是只有彼此才知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