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夜

    这话题跟惊雷似的。

    姜槐险些被嘴里尚未剃干净的鱼刺呛到,急头白脸的喝了两大口水,这才得以喘了口气。

    第一句就是,“不用不用,你那房子太远了,我上班地铁都要坐一个小时。”

    笑死,静安别墅那种走进去都担心自己灵魂不干净过不了安检的地方,谁敢去住。

    沈砚周摆明了逗自己玩的。

    她说的太自然,以至于姜淑云的表情微变,盯着女儿看了数秒,眸色敛起,嘴角刚刚扬起的笑意压下,不着痕迹的问道:“你去过小崇家了?”

    姜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怕姜淑云追问,圆了一下,“嗯,哥回去放行李,我就跟着了,主要是那房子太偏了,都到城州区了。”

    北青市周边的地市,通勤一个小时起,房价也远低于市区的价格。

    这话多少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沈砚周不语,勾唇看着姜槐半是心虚半是梗脖的模样。

    小姑娘长大了,说起谎来也自然,接的没有半分磕绊。

    一双大眼睛水亮亮的,倒显得分外真挚。

    姜淑云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些,倒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

    沈鹏飞接着姜槐的话头,“就是,你俩都成年人了,住在一起也不像样,槐槐那房子租的虽然偏了点,但我查过,地段还不错,安全,你以后多照顾照顾就行。”

    父亲的姿态摆了出来,像极了十几岁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时,沈鹏飞的日常。

    说完才觉得语气硬了些,又软了下来,“主要是你每天那么忙,槐槐也不好多打扰你。”

    沈砚周没再表态,这个话题也就不着痕迹的错了过去。

    明明四个人,却仿佛揣了八个心眼,一顿饭吃的当真不熨帖。

    姜槐偷偷在桌子底下给彭佳优发微信。

    @姜丝很甜:【一会儿去附中门口吃宵夜吧!】

    彭佳优不愧是网瘾少女,信息秒回。

    @优质美少女:【你回来了???】

    @姜丝很甜:【昂,还有我哥,这饭吃的胃疼,直接没吃饱】

    @优质美少女:【!!你哥!!沈崇??!!】

    @优质美少女:【沈神来吗?你早说啊,我洗个头化个伪素颜妆】

    @姜丝很甜:【打住!就我一个,吃烧烤,别洗头】

    @优质美少女:【收到】

    再抬起头来,大家也都是无话。

    饭吃了七七八八,再拖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姜槐随了姜淑云,不是什么乐于付出的人格,一大桌的残羹剩饭断然不会主动要求收拾,故作有事的看了眼手机,颇为急切的说道:“妈,优优有事找我,我先出去一趟。”

    彭佳优和姜槐从初中就是同班,一直到高中毕业,知根知底的多年好友。

    只是大学姜槐选择去了北青市,而彭佳优则留在了湾桐市。

    桐大是省内为数不多的几所211,也算是很好的选择。

    毕业后留校做辅导员,一路顺遂。

    姜淑云知道两个人的关系,也没拦,只嘱咐着,“你给优优带礼物了吗?别空着手去,不懂事。”

    “带了,放心。”

    说完,背了包,穿了鞋,人就往楼下跑。

    跟身后有追兵来袭似的。

    好在附中的夜市摊离鱼岸苑不远,姜槐扫了个电动车,一路吹着小风,不出十分钟就到了地方。

    湾桐市的夏夜好。

    临海风凉,不似北青市,哪怕日落西山,吹来的风也是热乎乎的。

    摊子比以前多了些,都是些新式的玩意。

    各种冰饮炸食,围着的,都是暑假也不休息,还在补课的高三生。

    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勾肩搭背,热热闹闹。

    嘴里嚷嚷的,却还是以前那一套。

    女生讨论着小考题目,隔壁帅气的男生和最近当红的艺人。

    男生则三两成群,互相给彼此当着爹和孙子。

    喧嚣聒噪,容易把人拉回到学生时代。

    姜槐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点了炸串和小烧烤,还不忘要上两份馄饨拉面。

    叫起来好听,其实就是方便面煮面皮,再卧上一个蛋。

    自家却煮不出这样诱人的味道。

    托着腮,坐着等人。

    三两成群的学生从面前走过。

    明明是高三,却满目生机,鲜活动人。

    她也有过这样的日子。

    临升高三的夏夜,她不想回家,就会在摊子上点一杯果茶,一盘小烧烤,坐上许久。

    其实吃不了几口,只是不想回家,也说不上有什么压力还是困境,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措。

    她成绩向来中规中矩,不拔尖也不落后,努努力或许可以蹭个一本的尾巴,但绝对上不了好学校,更别说北青市的好学校。

    但也没有人要让她去北青市。

    沈崇没说过,她妈妈更没有,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就连老师对她的定位也是,班里稳定的平和群体,不再额外关照之内。

    也没有非常想要读的专业,没有对未来的预期,像是深海里的一叶扁舟,晃晃荡荡的落不到地。

    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似的。

    后来姜淑云发现了她情绪的问题,让沈鹏飞叫了沈崇回来。

    彼时他大三,临近出国交换前夕,事多且杂,电话多,信息也多。

    每每回来都是神色匆匆。

    但总能耐着性子陪她坐着,也坐不久,最后总有各种办法,哄她回家。

    两个人坐在姜槐不算大的书桌前,是她只要微微前倾,就可以用脸颊贴到他柔软衣袖的距离。

    是可以清晰的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和着鸢尾根的干净味道。

    这不算漫长的夏夜,构筑了姜槐一整个少女暗恋的梦境。

    沈砚周会给她罗列好未来一周需要注意的知识点。

    会帮她复习着上一周的功课,查缺补漏。

    然后下个周末继续回来,帮她辅导功课。

    三个月,二十五个夜晚。

    他从未说过什么开导性的话语,却让姜槐在稳步上升的成绩中,放下了心里所有的包袱。

    沈砚周当真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她想。

    是她二十四年来,遇到过最好的人。

    彭佳优来的时候,姜槐已经喝完了一杯绿豆冰沙。

    坐着小板凳上,一双赤条条的长腿交叠,占了大半的空。

    只是简单的短裤白T恤,头发扎了个零散的马尾,倒是和学校里一批批走出来的学生别无二样。

    青涩又耀眼。

    “啧啧,小姜姜,你和你的陈小少爷怎么样了?你这样都把我迷得五迷三道,那少爷能放了你?”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想提他。”

    姜槐挥了挥手,半点不想去想他。

    彭佳优为了抓住“青春期”的尾巴,在即将入职高校前,染了一头粉发。落了座,取了另一杯绿豆冰沙,“嘭”得戳开,猛吸了一口,“你哥哪?今晚住二楼?”

    姜槐摇了摇头,“不知道,看样子应该不住家里。”

    她这事做的不地道,人是自己带回来的,自己却跑了。

    没管沈砚周今晚何去何从,也没问他未来几天的打算。

    沈砚周这次回来,总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介于亲昵和客气之间,若有似无得气息和眼神,让人想躲。

    彭佳优了然似的点了点头,“我懂你,你哥现在跟尊大佛一样,刚刚我来的路上还看到老董头在校管群里问,谁有你哥的联系方式,好像是知道他回来了,想让他回校搞个座谈。”

    彭佳优因为留在了湾桐市,被学校任命为本级联络员,据说每一年级都有三名,成立了一个校友关系管理联络群,负责校庆活动组织和校园活动等。

    姜槐的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你没说我吧。”

    “我是没说,你们班主任可把你出卖了,你等着看看任宏城明天会不会联系你吧。”

    姜槐几乎要仰天长叹。

    又是这套!

    以前任宏城便仗着他是姜槐的班主任,三天两头的校内活动都让她去联系沈崇。

    沈崇向来不爱参加这类事情,就连年级主任去请,也总能找出些正当的理由。

    但姜槐提出的,若非客观原因,他总会去参加一下。

    任宏城后来一度把姜槐当成了沈崇的发言人,事事都要问她两句。

    现如今旧事重来,姜槐哪里有那么大的脸再去找他。

    小时候还能说自己不懂事,怕老师,现如今一把年纪再如此,就真的是愚蠢。

    更何况沈砚周如今的地位,校长亲自去请还来的快些。

    “你说我把老任给拉黑怎么样?”

    姜槐说着,掏了手机出来,还没切到电话界面,突然就弹出了沈砚周的微信。

    @。:【给我捎份宵夜】

    @。:【[位置]】

    两个人的上一条对话,还停留在年初的除夕夜。

    姜淑云让她每年务必准时给沈砚周发送祝福微信。

    没什么新鲜的内容,每年都是一句,“哥,祝你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最初两年沈砚周还会客气的回复她,再后来,这条信息就成了单向的。

    以至于姜槐一度以为,是沈砚周换了微信,这号早就闲置不用了。

    现如今猛地“活”过来,还让人有点不适应。

    下意识的点进地图,放大定位,竟然就是鱼岸苑前面的那排洋房之一。

    华而不实的地方,现如今被大量的民宿租用,价格不菲。

    不由的跟彭佳优叨了一嘴,“你别说,我哥现在变化有点大,竟然乐意去住民宿了,还是小洋房区,以前他最讨厌的地方。”

    姜槐十五六岁时少女心浪漫,每每经过那一片,总会羡慕。

    嚷嚷着谁可以住在彩绘玻璃配上蕾丝窗帘的拐角洋房里,要装修的像中世纪的欧洲城堡,穿着白色吊带蕾丝睡衣长裙,哦,还要有一只会旋转的八音盒,配合着古旧的留声机,是只要想一想,就可以一整晚美梦的存在。

    彼时还是沈砚周告诉她。

    这地方徒有虚表。

    墙体薄、隔音差,冬冷夏热,楼梯作响,想安静的睡一整晚都难。

    她那时候和彭佳优吐槽,“别看我哥长得帅,就是一直男脑袋。”

    现如今,直男租住这里,倒好像真的是恋爱了才会有的行为。

    姜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酸涩感还未漾开,又收了回来。

    恋爱是人之常情,她都去尝了尝咸淡,更何况是沈砚周。

    她不见就好。

    彭佳优把头探了过来。

    眼睛落在上一句话上,“你哥竟然会吃宵夜?!!!”

    “沈崇会吃宵夜吗?!!”

    姜槐被她惊得捂着耳朵,把自己扯得远了些,“人食五谷,吃个宵夜而已。”

    “重点是宵夜吗?重点是他让你给他捎。咱们这条街上都是些什么,炸串米线麻辣烫,你哥给我一种吃口地沟油都玷污了他清白的感觉。”

    这话说的,姜槐也开始觉得奇怪。

    沈砚周以前吃饭算不得讲究,但大多是自家煮的,食物本味为主,很少会吃重盐重油的食物。

    “大概是在国外呆了太久,白人饭吃多了,就想吃点有味道的。”

    现如今,她把沈砚周所有的不符合过往的行为都列为出国后遗症。

    时间可以改变人,水土更是。

    面包奶酪那种东西别说吃上六年,就是六天,姜槐都会饿的眼冒金星,吃下一头牛。

    “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是沈崇唉,什么时候让你替他做事情了,以前不都是你奴役你哥嘛。”

    “我哪有,”姜槐有些心虚的否定,“我什么时候敢奴役他了,我都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

    “啧啧啧,你记忆出偏了吧,你问问附中谁不知道堂堂沈神只听你这个妹妹的,简直是百依百顺。”

    分离的六年拉长了姜槐的暗恋时光,那些模糊隐蔽的心事混杂在岁月的长河中,把记忆变得浑浊不堪。

    好像只记得最后那一年夏夜隐藏的暗恋心事,忘却了经年相处的日常。

    她只能轻声为自己辩白了句,“那是因为我也没什么要用到他的地方。”

    彭佳优没有听到,把重点放在了沈砚周的宵夜上。

    姜槐倒也不能真的给他买街上这些食物。

    拉着彭佳优去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又从隔壁的馄饨铺打包了一份精肉小馄饨,最后怕他还是吃不惯,又挑拣了四五种时令水果。

    走到快要打烊的甜品店时,恰巧看到新鲜的草莓蛋糕只要五折。

    红嘟嘟的草莓落在雪白细腻的奶油上,在甜品店射灯的照应下,像是某种密语。

    姜槐毫不犹豫的买了两块。

    大大小小两手拎满,勒的掌心一条细缝。

    走到楼下时,看了眼灯都没有的楼梯,长叹了一口气。

    寻了个干净的石桌,把餐食放下。

    手机拿出,调到沈砚周的界面,手指还未敲击完对话,就听到额顶声音响起。

    “又想偷懒,让我下来拿。”

    姜槐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撤步。

    就对上了沈砚周一双狭笑的眼眸。

    他换了白色的棉质居家常服,洗过了澡,发丝垂落在额间。

    月光洒落,把人变得柔和。

    鬼使神差的,姜槐想到了十八岁的沈崇。

    也是这样,站在月光下,拎着她想吃的宵夜,笑着看她,“去我那里吃吧,姜姨不会知道的。”

    她应该是笑得灿烂的,一边喊着“我哥最好了”,一边钻进了沈崇的房间。

    黑白的,干净的,冷冽的,只有一张她的照片是彩色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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