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标志性的笑脸面具,嘴角咧开的弧度透着一种奇异的、毫无温度的愉悦。
柏知贺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中间,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和一小截结实的前臂。
他姿态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打算,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室内弥漫的躁动格格不入,却又微妙地融入了这片昏暗的角落。
空气有些凝滞。
宋梨打破沉默,主动搭讪,声音透过面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不爱看?”
“可爱面具小姐经常看吗?”柏知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侧过头,面具上空洞的笑眼转向她,抛回一个反问。
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一种低沉的、非人的质感。
可爱面具?
宋梨面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明明是夸张的搞怪面具,那根垂下的、鲜红的大舌头那么显眼,他是真没看见,还是……故意的?
她一时拿不准柏知贺是认出自己了,还是仅仅在调侃一个陌生的“面具女郎”。
心里那份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
“多看看就习惯了。”
第一次踏足此地的宋梨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个经验丰富的老手,试图掌握一丝主动权。“你猜舞台上多久会能结束?” 她抛出问题,想看看他的反应。
“你问的是残疾的男人,还是正常的男人?”
柏知贺回答得异常迅速,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就给出了回应。这话本身逻辑清晰,挑不出毛病。
但正是这种不假思索的精准分类,以及他话语间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对那种赤裸交易的熟稔感,让宋梨心头猛地一刺。
在她固有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在柏家被欺负时,会躲在角落红着眼眶、显得格外脆弱无助的少年。
一个“小孩”,在这种场合,面对这样的问题,反应不应该是懵懂地问“你指的是什么”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思维如此迅捷地就锚定在那些令人不适的细节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世故。
一丝不悦在她心底弥漫开来,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语气带着点硬邦邦的味道:“都是。”
“不超过十分钟都会结束。”柏知贺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情绪。
他交握的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腕上的骨节清晰可见。那挽起的衬衫袖口下,小臂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干净白皙,整个人透着一股斯文甚至有点疏离的气质,实在不像会频繁出入这种声色场所的人。
可谁又能说得准呢?
宋梨的目光落在他交握的手上,指节修长。
她和他,并非24小时都黏在一起。这一刻,宋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实——柏家同样是盘踞一方的豪门巨贾。
柏知贺,这个她潜意识里一直视为“受气包”的柏家少爷,所处的社会等级,与她宋梨,甚至更高。
他从小浸润在那个圈子里,没道理她们这些“富家子弟”玩过的东西,他会没有接触过,甚至可能……玩得更深、更早。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某种她自以为是的保护罩。
她猛地回过神来,带着一丝求证般的急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
柏知贺的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轻笑,经过变声器的扭曲,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对她这份天真的无情嘲弄。
“我是男人,”他微微侧头,面具转向她,那空洞的笑眼仿佛锁定了她,“听声音也能听出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
宋梨面具下的脸颊瞬间有些发烫,一种被看轻和被冒犯的感觉交织。
她猛地偏过头,不想再对着那张毫无生气的笑脸面具。
手指有些烦躁地摸索到面具下方边缘,将它向上掀起一条缝隙,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紧抿的红唇。
她仰起头,几乎是带着点发泄的意味,将高脚杯里剩余的红酒一股脑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却浇不灭心头的火气。
杯中的红酒瞬间下去了一半。她抓起旁边矮几上那瓶昂贵的茅台,旋开瓶盖,琥珀色的透明液体汩汩注入高脚杯,瞬间将残余的红酒冲淡、融合,形成一种奇异的浑浊色泽。
她又拿起另一个空的高脚杯,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半红酒,一半高度白酒。
“打个赌,输得喝?”
宋梨将那个混合了红与白的酒杯推向柏知贺的方向,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敲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带着明显的挑衅,目光紧紧锁住他面具上空洞的眼孔。
柏知贺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立刻去接。
面具遮掩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微微偏头的动作,似乎在审视着那杯危险的混合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就在宋梨的不耐烦即将化作嘲讽脱口而出时,他动了。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握住了冰冷的杯脚,指腹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好啊,”他开口,声音透过变声器,听不出波澜,“不过我要加个赌约。” 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了杯脚。
一杯这样的混合烈酒就够他今晚受的了,还嫌玩得不够大?
宋梨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拒绝。
变声器让她的声音失真,柏知贺在背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中似乎听得不太真切,身体微微前倾了些。
宋梨只看到视野里那片干净的白衬衫骤然靠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后背却已经抵在了柔软的沙发靠背上,退无可退。
视线被迫上移,那张咧着嘴的笑脸面具瞬间在她放大的瞳孔里占据了全部视野,冰冷的面具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
柏知贺单手撑在宋梨的脸侧,沙发柔软的靠背微微凹陷下去。他撑起的手臂线条绷紧,白皙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从手背一路蜿蜒向上,清晰地凸起,一直蔓延到被挽起的衬衫袖口深处,消失在阴影里。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松木香气,在这充斥着廉价香水、汗味和烟酒气的浑浊空气里,显得格外独特而干净,却又带着一种危险的侵略性。
他俯身,滚烫的气息隔着面具扑向她的耳廓,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低沉地钻进她的耳朵,带着一种灼人的热度:“我赢了,想和你认识认识,让我看你的脸。”
那温热的气息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过宋梨的耳尖和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宋梨心头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肘,用力抵在他靠近的胸膛上,阻止他进一步贴近。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异常热度和他心脏有力的搏动。
“想看?”她反问,声音因紧张和用力而微微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柏知贺的身体似乎因为她的推拒而僵了一下。
面具下,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次,仿佛在压抑着什么。隔了片刻,一个带着压抑沙哑、甚至有些干涩的声音传来,那变声器似乎都掩盖不住其中翻涌的渴望:“特别想。”
看来他是真的没认出自己!
宋梨心中瞬间涌起一股荒谬感和被冒犯的怒火。
这个臭小子!
在家里对着柏知馨她们唯唯诺诺,任人搓圆捏扁,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在外面戴着个面具,竟然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勾引”女孩子?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股无名火起,她不再犹豫,手上猛地发力,将他重重推开:“好!”
柏知贺顺从地被推回原位,身体甚至微微晃了一下。
他没有再看宋梨,而是迅速拿起矮几上一个用来玩游戏的沙漏。细小的沙粒在透明的玻璃腔体中闪烁着微光。
他修长的手指略显急促地将沙漏倒置,细沙开始无声地流淌。
五分钟的倒计时开始。
沙漏放稳后,柏知贺的胸膛明显起伏了几下,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双手无意识地互相搓了搓,然后身体前倾,手肘支在膝盖上,右手手掌托着半边脸颊,指尖微微陷入太阳穴的位置,目光紧紧锁定着不断下落的沙粒,整个人透出一种与方才的从容截然不同的、难以掩饰的焦躁。
宋梨不动声色地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背。
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滚动着一颗滚烫、饱满的汗珠。
她不用细想都知道,这是刚才柏知贺靠近时,从他额角或者发梢滴落的。室内虽然有些闷热,但空调运作着,远不至于让人积出如此滚烫的汗珠……除非体温异常升高。
他是不是……发烧了?
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时间在沙粒的流淌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露台外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靡。当最后一粒沙子滑落底部,几乎就在沙漏流尽的瞬间,外面爆发出了一阵异常高亢、混杂着满足与亢奋的尖叫声。
紧接着,如同退潮般,那声音又诡异地迅速归于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主持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职业化的亢奋,开始宣布下一项“拍品”。
“你输了。”柏知贺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意味。
宋梨看向柏知贺,发现这五分钟里,他的状态似乎更差了。
肩膀微微耸动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沉重而费力,隔着一段距离,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气。
宋梨认赌服输,不再看他,伸手就要去拿那杯混合了茅台和红酒的“惩罚”。
杯壁冰凉,就在她抬起手,杯口即将触碰到唇边时,一只异常滚烫的手猛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只要看你的脸就好。”柏知贺的声音透过变声器传来,带着一种强撑的平静,但那只手却灼热得惊人,像一块刚从火炉里取出的烙铁。
宋梨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烫得一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反手一握,想甩开他:“你……”
然而,柏知贺仿佛被她的触碰惊到,猛地缩回了手。这一拉扯的力道,让宋梨手中的高脚杯瞬间失去了平衡——
“哗啦!”
深红与琥珀色混杂的冰冷液体,尽数泼洒在柏知贺雪白的衬衫前襟上!酒液迅速晕染开,留下大片刺目而狼狈的深色污渍。
紧接着,一声沉重、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柏知贺的唇间溢出,那声音痛苦而短促,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