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灯火通明、弥漫着香槟与艺术气息的展厅,宋梨如同一个精致的影子,安静地跟在徐茜身侧。
徐茜如鱼得水地在几位衣着考究、气度不凡的“叔叔伯伯”间周旋。他们显然是重要的藏家或赞助人,出手阔绰地买下了几幅作品,赞美的言辞既献给画作,也毫不吝啬地投向宋梨。
“你这女儿真是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跟画里的人儿似的!”
“气质真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前途无量啊!”
这些赞美,落在宋梨耳中,却带着一种将她与那些待价而沽的艺术品相提并论的微妙感,仿佛她也是即将被摆上货架的一件精美商品。
徐茜笑靥如花,神采飞扬,与人谈论起自己的画作时滔滔不绝,眼中闪烁着真正的热爱。然而,当话题转向宋梨,被问及“女儿在哪个班?学什么专业?”时,她的回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和模糊:“哦,高三了……在XX高中……嗯,学习挺好的……”
那份对画作的如数家珍与对女儿近况的生疏,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宋梨脸上的笑容几乎要僵硬凝固。
她微微侧过头,想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人群后方。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不远处,柏崇言一家四口正站在一幅色彩浓烈的抽象画前。柏崇言正低声与宁婧说着什么,宁婧则微笑着转向柏知贺,似乎在吩咐他。
只见柏知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伸出手臂,看似绅士地搀扶住旁边穿着华丽礼服的柏知馨,两人一同朝着展厅外的休息区走去。
宋梨迅速收回视线,仿佛被那一家四口的和谐画面烫到。
她凑近徐茜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柏崇言一家来了。”
徐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的藏家身上,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平淡无波:“也许是你爸爸请的吧。”
她甚至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一眼。
“我可以走了吗?”宋梨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去吧,”徐茜终于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先去跟你朋友们打个招呼,她们在最里面的区域。顺便找找你爸爸在哪里,让他过来找我。”
“知道了。”宋梨如蒙大赦,顺从地应下,转身朝着展厅深处标着“装置艺术区”的方向走去,步履都比刚才轻快了几分。
最里面的区域果然人迹罕至,灯光也调得更为幽暗,营造出一种神秘而前卫的氛围。
何霜霜和李佳妮穿着价值不菲的小礼服,正站在一个被红色警戒线围起来的装置作品前,低声交谈着。
看到宋梨,何霜霜立刻招手:“宋梨!快过来烤烤火!这玩意儿有点意思!”
宋梨走近,看清了那个名为“时间”的装置艺术。三个高低错落的展示台上,分别放置着:一段完整、形态扭曲、仿佛在无声呐喊的枯木;一段正在熊熊燃烧、被巨大玻璃罩安全隔离、火光跳跃的木头,她们正把手凑近玻璃罩感受着那虚幻的热度;最后一段,则是彻底烧焦、黑黢黢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木炭残骸。
太艺术了,宋梨看着这三段木头,实在无法参透其中深意。
李佳妮正软绵绵地靠在何霜霜身上,一手扶着额头,声音带着做作的虚弱:“哎哟,我现在还觉得头晕呢,那晚的酒……后劲太大了……”
她指的是会所那晚。
何霜霜毫不留情地拆穿:“得了吧,没那么夸张,你就是想找借口逃明天的课!”她转向宋梨,眼神带着关切和一丝好奇,“对了宋梨,那晚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陈勉后来跟我们说了个大概……柏知贺……后来没事了吧?” 她问得比较含蓄。
“没事。”宋梨言简意赅,目光落在跳跃的火苗上。
李佳妮闻言,立刻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邪恶意味的笑容,用手肘碰了碰宋梨:“早知道是柏知贺……啧啧,那我肯定第一个报名‘帮忙’啊,绝对不让你抢先!”
她故意把“帮忙”二字咬得暧昧不清。
宋梨眉头蹙起,语气带着警告的冷意:“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别乱想。你还有,那种地方,以后还是少去为好。”
何霜霜认真地看了她几秒,然后了然地笑了笑,挽住她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你不喜欢,我们就不去了呗。”
她话音刚落,目光不经意地越过宋梨的肩膀,看向入口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欸?你把夏月光也叫来了?”
李佳妮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即皱起了眉:“她旁边那个女的是谁?她姐姐?看着不像啊……”
宋梨心头莫名一跳,立刻转过身。
只见夏月光正有些局促地站在入口处,身上穿着的正是宋梨送她的那条裙子,只是外面不合时宜地套着一件臃肿的羽绒服,显得不伦不类。
她也看到了宋梨,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惊喜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用力地朝她挥手。
然而,宋梨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夏月光身边那个女人的身上——朱惠舒!
朱惠舒穿着一身剪裁普通、颜色暗沉的连衣裙,与周围衣香鬓影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神却空洞地扫视着展厅里的一切,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夏月光的声音带着欢快传来:“宋梨,你好……”
宋梨却像没听见。
她脸上的散漫和疏离瞬间冻结、碎裂!她几乎是本能地,迈开步子,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猎豹,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大步流星地朝着朱惠舒走去!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哒哒”声,在相对安静的区域显得格外刺耳。
她径直越过笑容僵在脸上的夏月光,在朱惠舒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宋梨微微低下头,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无声地刺向朱惠舒。
她的薄唇紧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几秒后,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压抑着风暴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淬骨的寒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朱惠舒像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缓缓地转过头。
她看着宋梨,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反而极其轻微地、甚至带着点诡异意味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短暂得如同幻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侧身,动作僵硬却目标明确地绕过宋梨这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径直走向何霜霜和李佳妮身边,目光落在了那个燃烧着木头的玻璃罩上。
跳跃的火光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仿佛点燃了某种深藏的东西。她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癫狂的光芒,转瞬即逝。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面向脸色铁青的宋梨。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的重量,清晰地飘散在空气里:“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下垂,落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一只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姿态,轻轻覆了上去。
“我怀孕了。”
嗡——!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针狠狠扎进了宋梨的耳膜!
尖锐的耳鸣瞬间炸开,淹没了展厅里所有的背景音!
她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变成一片骇人的惨白!
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片刺眼的白噪音之中,一片空白,完全停止了运转。
她应该立刻把这个人赶走!
立刻!
不能让这个小三出现在妈妈的画展上!
不能让她毁了这一切!
不能让她毁了妈妈!
不能让她毁了她的家!
可是……
怀孕了?
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像两道沉重无比的枷锁,从天而降,瞬间锁住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感觉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从四面八方伸出来,死死地抓住了她,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朱惠舒那只覆盖在小腹上的手,看着那平静到近乎死寂的表情,大脑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只剩下那跳跃的火焰和朱惠舒那只手。
令人窒息的死寂被何霜霜清脆却带着惊疑的声音打破:“你是谁?”
她的目光在朱惠舒那张写满得意、如同摘取了胜利果实的脸上,和宋梨骤然阴沉、仿佛暴风雨前夕乌云密布的脸色之间来回逡巡。
联想到这个女人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怀孕了”,以及她是对着宋梨说的,很难不让人对她充满好奇与猜疑。
何霜霜和李佳妮是第一次见这个女人。她穿着质地普通的连衣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但手里拎着的那个印着醒目Logo的奢侈品手袋,又无声地昭示着她与金钱的某种联系,或许是某个隐藏身份的富家太太?
朱惠舒像是很享受这种聚焦的目光,她甚至对着何霜霜露出了一个近乎“慈祥”的笑容,慢悠悠地回答:“别急,你们马上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说着,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墙角那个不起眼的广播设备,然后从容地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五分钟后可以放了。”
这动作,这言语,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