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实验室特有消毒水气味的亲子鉴定报告,此刻正沉重地压在宋梨的指尖。
她垂着眼,目光凝固在结论栏那几个冰冷刺目的数字上:“送检样本与柏知贺所提供的,属于夏月光的毛发样本,匹配度99.99%。”
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捏皱。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沉闷的鼓噪。
夏叔……竟然也和父亲宋牧阳一样。
夏月光那张总是带着点怯懦、却又努力绽放出笑容的脸庞浮现在眼前。那个在琴房刻苦练习、在水上乐园开怀大笑、在便利店里疲惫却坚持的身影……她该如何开口,告诉这个努力挣扎着想要变好的朋友,她所敬重依赖的父亲,同样在背后狠狠捅了家庭一刀,甚至可能……是造成她如今困苦的根源之一?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留下几道深紫色的、如同伤痕般的云痕,迅速被浓稠的夜色吞噬。晚风带着初春特有的料峭寒意吹过公园。
“呜……”
一声软糯的呜咽打断了宋梨混乱的思绪。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是小白正用它温暖的身体蹭着她的腿,湿漉漉的鼻尖轻轻拱着她垂落的手,尾巴像小扫帚一样欢快地摇着。
它仰着脑袋,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似乎在无声地催促:主人,玩飞盘吧!
宋梨的心瞬间被这纯粹的依赖软化了一角。她想起上周小白饭后突然呕出血丝,宠物医院里,医生温和却带着惋惜的话语犹在耳边:“已经11岁了,相当于人类的老年期了,消化功能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好。可能是饭前剧烈运动导致的,以后要特别注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份几乎灼伤指尖的报告单暂时放到一旁空着的公园长椅上。
然后,她蹲下身,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力道,轻轻揉了揉小白毛茸茸的脑袋,指尖感受着它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感。“乖,小白,”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再玩,好不好?”
小白似乎听懂了她话里的安抚,又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才摇着尾巴,有些恋恋不舍地趴回了她脚边。
“你打算怎么做?”一直沉默陪伴在旁的柏知贺开口问道,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宋梨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关切。
宋梨的目光依旧落在小白身上,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些力量。“我不想让夏月光知道。”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妈妈……也不能。”
母亲徐茜最近和她通电话时,言语间总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父亲的怀念和软化。
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原谅丈夫背叛的理由,甚至有一次还带着点好奇,又像是自我安慰般地问起朱惠舒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好在并没有深入追究的打算。
宋梨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正在努力地将那场风暴带来的伤痕抹平,试图重新粘合那个破碎的家庭幻象。如果此刻被母亲知道,那个在她看来是“始作俑者”的夏叔竟然是......
宋梨几乎可以预见那会是怎样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夏月……99……”
一个略显突兀、带着点疑惑的声音突然从长椅后面响起!
宋梨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一把抓起长椅上的鉴定单,“唰”地一声翻过来,紧紧压在自己腿上,用身体挡住。
只见杨前进不知何时站在了长椅后面,双手撑着椅背,探出他那张圆润的脸,正歪着脑袋,一脸好奇地瞅着他们,尤其是宋梨刚才慌乱的动作。
“你们也来这个公园啊?”他大大咧咧地问,目光在宋梨紧紧按着的纸张和柏知贺脸上扫过,“夏月光是谁?什么99?你们在调查她吗?”
他体型偏胖,走路却像猫一样悄无声息。虽然天气已经转暖,但他那身坎肩配短裤的装扮在傍晚的公园里依旧非常扎眼。
“没什么。”宋梨定了定神,语气尽量保持平静,手指却下意识地将腿上的纸张攥得更紧。她转移话题,“你来做什么?”
“哦,约了几个朋友打篮球,”杨前进挺了挺他微凸的小肚子,一脸自豪,“这里的篮球场最好打!” 他目光转向柏知贺,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柏知贺,要不要来一场?正好缺个人。”
“好啊。”柏知贺爽快地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褶皱。
他转头看向宋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眼神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宋梨,你愿意观战吗?顺便当个裁判?”
宋梨抬眼看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会打?”
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怀疑。柏知贺在她印象里,似乎更擅长用脑子而不是身体对抗。
“你来看看就知道了。”柏知贺却显得信心十足,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
宋梨不好再泼他冷水,加上柏知贺的加入正好凑齐了十个人分队。她抱着小白,走到旁边的露天看台坐下,充当起了计分员。小白乖巧地趴在她脚边,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球场。
球赛开始。杨前进憋着一股劲儿,被柏知贺明里暗里“刺”了那么多次,终于找到机会在球场上“报复”回来。
他看着柏知贺身上那件扎眼的粉色运动外套,故意大声嘲笑道:“大男人穿粉色,你可真行啊柏知贺!”
柏知贺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襟,动作从容。
那粉色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通透,在灯光下几乎发光。他抬眼,淡淡地扫了杨前进一眼,语气平静无波:“粉色显黑,我们还是站不同的队比较好。”
杨前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间被噎得脸红脖子粗,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行!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摩拳擦掌,决心要在自己最拿手的篮球场上给柏知贺点颜色看看。
比赛开始后,两队比分咬得很紧,你追我赶,场面一度十分胶着。宋梨的视线追随着快速传递的篮球,但看一会儿,就不得不停下来在场上去找柏知贺的身影——因为他真的……很菜!
摸到球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像个无头苍蝇在场上跑动,偶尔凭借身高优势被队友拉到篮板下拦人时,才能稍微离球近一点。
好几次传球到他手里,不是脱手就是被对方轻易截断。
宋梨看着他那笨拙却努力奔跑的样子,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也许……是杨前进他们队太强了?
她勉强给柏知贺找了个台阶下。
中场休息时,柏知贺气喘吁吁地跑下场,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也因为剧烈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
他走到宋梨面前,脱下那件粉色的外套递给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撒娇意味:“帮我拿一下。”
宋梨接过带着他体温和汗味的外套,看着他那双因为运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你加油。”
尾音拖得有些长,那毫不掩饰的嘲讽意味简直要溢出来。
通常,一个正常的男生被女生这样“委婉”地评价球技,四舍五入等于被说“不行”,绝对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然而柏知贺再次展现了什么叫“剑走偏锋”。他仿佛没听出宋梨话里的揶揄,反而把趴得好好的小白轻轻挤开,一屁股坐在宋梨身边,接着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男生都目瞪口呆的举动——他直接撩起了自己T恤的下摆!
劲瘦紧实的腰腹线条瞬间暴露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
一层薄薄的汗水覆盖在起伏有致的腹肌上,在球场灯光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力量感完美融合。
一起打球的男生脱上衣散热是常事,但配上柏知贺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和此刻半遮半掩、若隐若现的肌理,杀伤力瞬间提升了十倍不止!
杨前进只觉得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嘴里嘟囔:“靠!耍流氓啊!”
“我被撞到了。”柏知贺的声音带着点委屈,指着自己左侧腹部一小块微微泛红的地方,眉头微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脆弱。
宋梨的目光落在那块红痕上,心头莫名地一跳。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没有像往常那样保持距离,反而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想要戳破他“装可怜”的心思,在那片泛红的皮肤上用力按了一下!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
很滑,带着汗水的微凉,但皮肤的韧性和底下肌肉的硬度却远超她的想象,和她自己肚子上那种软乎乎的触感完全不同。
一种奇异的、带着点酥麻的电流感顺着指尖窜上来。
“嘶——好痛。”柏知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那份委屈更重了。
“……”
宋梨像是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多么……逾矩和亲密!
“嗯,受伤了还输了,”柏知贺继续用那种懊恼又带点撒娇的语气控诉,眼皮依旧耷拉着,长睫扑闪,“杨前进力气好大……”
那神态,活像一只打架输了回来求安慰的大型犬。
宋梨心头那点因他“菜”而起的戏谑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和不满。
她立刻抬眼,目光如冷箭般射向不远处还在捂眼睛的杨前进,语气带着明显的责备:“打篮球还是打人?”
这小胖子,就算个子长高了,骨子里那股蛮牛劲儿还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我没打他啊!”杨前进放下手,一脸冤枉,“比赛嘛,磕磕碰碰难免的!”
他心里警铃大作:糟糕!大意了!忘了这柏知贺是个修炼千年的男狐狸精,太会装可怜博同情了!
“别针对他。”宋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杨前进对上她的目光,仿佛瞬间回到了小学时被她戳着脑门警告“不许打柏知贺”的童年阴影里。巨大的压迫感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脱口而出:“知……知道了!”
看着宋梨转回头去,低声询问柏知贺是否真的疼,杨前进只觉得一股悲凉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赢了比赛又怎么样?
在宋梨心里,他杨前进永远都是那个欺负柏知贺的“坏蛋”。他彻底输了,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