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津子两人并没有马上回横滨,而是转道去了黄金之王所在的御柱塔。
「十种影法术」的谜团尚未解开。
以伏黑甚尔在禅院家的地位,肯定对其中的秘密知之甚少。思来想去,也只有曾经同属一族,后来因为种种矛盾而从禅院家分裂出来的国常路家,能够解答疑惑。
抵达御柱塔的时候,已近午夜。
因为提前被告知会有客人到来,所以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并没有睡下,而是等在御柱塔最高层的大厅内。
得知津子和中也是为了国常路家和禅院家的恩怨纠葛,以及「十种影法术」的秘密而来,国常路大觉陷入沉思。他想了想,没有多问少女神明突然开始关注这些的缘由,直接将那段历史向两人娓娓道来。
“……据老夫所知,最早的时候,禅院家创造「十种影法术」是为了能够更好地运用十神器。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像卑弥呼一样的天赋。就算有天赋,也无法复刻卑弥呼的经历,成为天照大神真正的眷属。”
真正的眷属,就是得到神明的认可,而非依靠血缘或者其他间接关系。这对于神代结束后的人类来说,难如登天。
“……「十种影法术」以动物形态的式神作为媒介,让每一任继承十神器的禅院家术士都能够自如地使用神器的力量。虽然这样发挥不出神器本身的实力,但用来对付妖怪、咒灵和诅咒师已经足够。”
十种动物式神,这和津子两人所见到的不一样。原以为「十种影法术」从最开始就是十缺一,最后一个式神本就是前九个式神的合体。现在看来,这当中还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直到一千年前的平安时代,含恨而死的道真公化为怨灵,大闹平安京。最后,朝廷为他平反追封、立庙祭祀,曾经的怨灵变成学问之神,连带着五条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成为与禅院家平起平坐的咒术世家。”
国常路大觉回忆那些他升任家主后才阅读到的秘辛,泛黄纸张,黑色墨迹,简简单单的字句,记录的全都是禅院家曾经犯下的恶行。
五条家的崛起,让禅院家感觉到了危机。终究是虚假的神明后裔,比不上真正的神明后裔。特别是在「六眼」和「无下限术式」出现后,这股危机感越来越强烈。
为了保住禅院家第一咒术世家的地位,那时的禅院家主和长老们决定改造「十种影法术」。他们进行大胆的尝试,最后成功用十神器之一的道反玉打开通往黄泉之国的通道,召唤了来自黄泉的可怕存在。
黄泉之物,岂是人类能够收服。
但是,禅院家最后还是将其成功收服,并将其变为新的第十个式神「魔虚罗」。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几条人命,用家族中“没什么价值”的女性填上就行了。
讽刺至极,悲哀至极。
而这样的代价,只要「十种影法术」继续传承,就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魔虚罗」与其他式神不同,在没有被术式持有者调服或者术式持有者身死后,它都会待在黄泉之国。这就导致一个问题,道反玉打开的通道不能关闭,通道不关闭,那么来自黄泉的污浊之力就会不断侵蚀术式持有者。
那么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禅院家想的方法很简单,让诞下「十种影法术」的母体为其承担。于是,每一任「十种影法术」的持有者,其母亲不是身体羸弱就是刚诞下孩子就很快病逝。
“……这就是「十种影法术」的秘密,也是国常路家从禅院家分裂出来的原因。先祖与当时的禅院家主是表兄弟,曾经帮助禅院家主调服式神「魔虚罗」。后来,先祖实在是无法忍受这样的禅院家,才会愤而出走,带着愿意跟随他的那一批禅院家人,来到当时的江户,也就是现在的东京,创立国常路家。”
听完国常路大觉的讲述,津子既觉得荒谬,又觉得人性之恶,不外如是。她看向身旁的中也,尽管那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是她能够感受到,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压抑的怒意。
之后,从御柱塔离开,一路无话。
直到进入山里,走在回神社的路上,中也才皱着眉头,将心底的不解问出来。
“那个禅院家……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津子想了想,说:“「非禅院者非术师,非术师者非人」。对于信奉这句话的禅院家来说,像伏黑千晴这样的普通人,或许连‘人类’都算不上。既不视为同族,也不视为同类,又怎么会用同类的心去对待。”
“呃……真恶心,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太宰那混蛋更恶心的存在……我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津子心知中也对太宰治的观感极差,其中夹杂许多主观上的厌恶,她反倒觉得,太宰治罪不至此。
禅院之恶,人性至恶。
原以为禅院家只是太过自负、傲慢,迂腐又墨守成规,没想到他们连黄泉都敢触碰。要知道,自神代结束以后,一切与黄泉相关的事物,都被高天原众神视为禁忌,更是天照大神最深恶痛绝的。一旦发现有神明或者神明眷属触碰禁忌,必定处以死刑,甚至是比死刑更可怕的极刑。
这也是让津子无法理解的一点。
按照国常路大觉的说法,禅院家行大逆不道之举已经有千年之久,为什么她的母亲天照大神没有降下惩罚?
是禅院家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一直没有爆出来?还是出于某种原因,天照大神无法降下惩罚?
津子回忆千年间,为数不多的几次与母亲天照大神的见面,但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她想,也只能等处理完荒神的事,回高天原后,再向母亲天照大神确认。
毕竟禅院家不是她的眷属,也没有冒犯到她,她暂时没有理由越过母亲天照大神,去处理这件事。
……
第二天清晨。
持续数周,灰蒙蒙、阴沉沉的云终于散开,阳光透过云层间破开的洞洒落下来,带来温暖,也带来希望。
病房里,伏黑甚尔是被儿子突然发出的一串“咯咯咯”的笑声吵醒的。他撑着身体坐起,右手揉了揉发酸的后勃颈,左手无意识地收拢,却握了个空。
——千晴呢?!
心下一慌,意识瞬间清醒。
伏黑甚尔连忙环顾病房,寻找妻子的身影。下一秒,视线猝不及防,撞进窗户边那副如梦似幻的画面中。
原本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女人,此时却抱着襁褓站在窗前,温柔地哄着怀中的孩子。小小的惠,肉嘟嘟的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羽毛,正好奇地盯着看。此时有风吹来,轻薄的窗帘随风飘起,拂过两人,给这幅画面敷上一层朦胧纱。
伏黑甚尔缓缓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不敢眨眼。哪怕眼睛发酸发涩,哪怕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那边直射而来,刺得眼睛发疼,也不敢眨眼。
直到——
……
女人似有所觉地抬起头看向这边,发现孩子的父亲已经醒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甚尔君,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传来,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觉。绷紧的神经随之松弛,眼睛一眨,晶莹的液体便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他张开嘴,声音哽咽。
“……千……晴。”